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清梧》懒娅 文案 金乌五千年一轮回,扶桑十万年一枯荣,海水有竭时,风有停息日。 万物皆有交替轮回。 而这世间唯一的永恒,是那颗想爱以及被爱的心。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情有独钟 灵异神怪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清梧,千铘 ┃ 配角:银缕,白耀,橙舞 ┃ 其它:大荒,神魔 ====================================================================== 文章类型:原创-言情-古色古香-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之;前传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168996字 第1章 神女清梧 七月的阳光明亮而热辣,带着一鼓作气将万物焚烧殆尽的魄力,肆无忌惮地挥洒在北荒广袤的大地上。 这是北荒有史以来最热的一年。 这是北荒今年最热的一天。 而现在正是午后,一日之中最热的时候。 虽然那热浪被层层树叶筛了又筛,到达地面时已然不足一提,却仍是让趴在灌木之后的两人汗如雨下。 白清梧拍死手背上一只大大的花腿毒蚊子,把额前一缕汗湿的碎发别到耳后,理了理头上歪掉的草环,又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重明鸟拉拉汗津津的衣服,皱着眉头,可怜巴巴地望向白清梧:“小梧啊,山hui(显示不出来字,反犬旁一个军)果真会出现吗?都这么久了,半点风声没有,我的羽毛都要湿透了。” 白清梧嚼着一根甘草,一掌拍在重明鸟脑袋上。 “都跟姐姐出来混这么长时间了,连这点耐性都没有,丢不丢人!” 重明委屈地瘪瘪嘴,抱着脑袋缩到一边。 白清梧盯着前方,心里也有些纳闷。 按理说照山hui的生活习性,这个时候应该正正好是它们饭后散步的时间,没理由等这么半天一只也见不到。 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让白清梧和重明鸟久等不至的山hui是一种妖兽。它的形状像狗,却长了一副人的面孔,善于投掷,见到人就会哈哈大笑。它行走神速,能把风带起,只要它一出现,就会狂风大作,实为如此酷暑天气必备的天然“扇风神器”。 当然,这也正好是白清梧想要捉它的原因。 迫于白清梧的淫威,重明鸟不得不继续耐着性子和她一起盯着前方。 然而,直到夕阳西下,暑气渐渐消退,两人依然没等来山hui。 重明鸟扯扯衣服,看着上面汗干后白花花的盐渍,嫌弃地皱了皱眉头,看向白清梧:“小梧,都这么久了,山hui不会来了吧?” 白清梧把嘴里的甘草吐到地上,站起身,活动活动酸麻的四肢,不高兴地说:“走吧。”嘴里骂骂咧咧,“不来也不打声招呼,害得姑奶奶被那些个花脚蚊子叮这么多大包!” “哇~哇~~~”嘹亮的啼哭声由远及近。 重明鸟说:“小梧,你听,有婴儿的哭声!” 白清梧一拍他的脑袋,道:“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来的什么婴儿?那是妖兽啊妖兽!小明你都跟姐姐出来混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是如此天真无邪?” 重明鸟抱着脑袋,一脸委屈:“主人说了,脑袋挨打多了会变笨的!” 白清梧说:“没关系,你已经没有变笨的余地了。” 重明鸟眼睛一亮,开心道:“是吧小梧,你也觉得我不可能变笨吧?” 白清梧一拍他的肩膀,认真道:“若这么想能让你好受些,那你便这么想罢!” 那婴儿啼哭声越来越近,声音洪亮如金钟、惊雷,颇有种不哭得山崩地裂誓不罢休的味道。白清梧脸色微变:“竟不止一只么?哪里来的这么多狍鸮?” “狍鸮?”重明鸟大惊失色,“你是说,狍鸮!” 白清梧又要拍重明鸟的脑袋,被他抱住脑袋一脸无辜的样子逗笑,于是收回手,说:“是了,狍鸮。就是那种长得丑还贪婪,吃不完也要把人的各个部分咬碎的妖兽。” 重明鸟拉住白清梧就要撤:“那咱们快走吧。” “着什么急?姑奶奶可不怕它们!没抓着山hui正好气着呢,送上门来给消气的,不要白不要!”白清梧一边说,一边扭脖子踢腿,双手交握一抻,指节哗啦啦作响。 当是时,婴儿啼哭声震天,一阵腥臭的热风过后,十数只狍鸮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黑漆漆的林子里,狍鸮拳头大小的眸子发着幽幽绿光,看起来格外瘆人。白清梧站在原地,微扬下巴,脚尖一下一下轻轻点在地上,十足的气定神闲。 “小明,你去帮我把乌云吹开,这里视线不太好,我需要月光。” 重明鸟向来是极听白清梧话的,闻言也不疑有他,于是跳上树梢,化出原身往天上飞去。 一柄冰晶剑出现在白清梧手中,她看向狍鸮,冷笑一声:“那么,便开始吧!”说着赶在狍鸮发难之前飞入它们当中,剑花一挽,面前一只狍鸮的前腿便飞到一边。 白清梧身形迅速闪掠,但见剑光剑弧阵阵,便不断有狍鸮倒下。余下的狍鸮红了眼,愤怒的吼声凄厉如鬼婴,撕咬得也越发狠厉。白清梧应付自如,身形轻盈地一跳,在空中翻了个身坐到树上,下一刻,她先前所站的位置便有两只狍鸮狠狠撞在一起。她大笑一声,又跳下去,剑花缭绕间,剩下的几头狍鸮也逐一倒地。 乌云散开,皎皎月光透过稀疏的树枝叶隙洒在地上,画一地斑驳树影。树影之间,狍鸮尸首尚有余温,尸首中央,白清梧手执凝霜冰剑,轻轻呼出一口气,剑尖有温热的血液慢慢凝聚,一滴成形,滴落在地。 然而,不容她稍作歇息,巨大的吼声从不远处传来,霎时间鸟兽俱惊,纷纷逃窜。大地开始一下一下地震动,似乎是有什么巨物正朝着这个方向奔来。 白清梧站在原地,歪着头,回想刚刚那声吼声,总感觉有些熟悉…… “靠,是穷奇!” 白清梧心头一慌,当初挑衅那家伙结果被揍得七荤八素的感觉瞬间涌入。 她暗暗着急,这可不太好哪,还没开始打就先有了怯意,肯定会输得更惨! 白清梧行事向来果断,有了决定后,当机立断便要逃走。然而刚飞上树梢高度,却被一股大力拽住,狠狠往回一拉,摔到地上。 ——这下却是逃也不行了。 她站起身,执着凝霜冰剑,冷眼看向面前的庞然大物。 “正正好,一万年了,便让姑奶奶看看你长进如何罢!” 她一边说着,迅速调动全身的灵力,澎湃的灵力涌出,使得空气也狠狠一荡。 穷奇已然修得灵识,血红的眸子里透出人性化的嘲讽,它俯视着面前娇小的神族少女,轻蔑道:“小女娃还是一如既往的狂妄!” 白清梧不再多言,几个箭步掠上半空,剑花一挽,狠狠劈下。穷奇也不躲闪,站在原地,嘲讽地看着她。那剑弧落在它身上,却似水滴落在湖面,只起一个细小的涟漪便消失不见。白清梧心下一惊,不过一万年,它的修为竟已进步至如此程度了么? 而在她失神的这一刹那,穷奇巨大的骨翼猛的一扇,将她重重掀倒在地。 穷奇向来以大力闻名,白清梧只觉得胸口像被人用铁锤狠狠闷了一锤,酸的咸的苦的辣的齐齐涌上,胸腔疼得像是要炸了开。 穷奇悠闲地走到她面前,一只爪子踩在她背上,轻轻一碾,道:“你觉得,大爷我长进如何?”“啧”了一声,又嘲讽道,“总之不像你,半点长进没有!” 白清梧咬紧牙关,血气翻腾间,一口气没上来,猛的吐出一口鲜血。然而她并不理会,瞅准时机,手中凝霜冰剑往后狠狠一刺,直刺入穷奇眼中。丝丝冷气从剑尖处冒出,穷奇的一只眼迅速冻结成冰。剧痛让穷奇往后一退,松开爪子。 “狡诈的神族!” 白清梧撑着冰剑,慢慢起身,呸了一口血沫子,笑道:“谢谢夸奖,但比起你来,还是差了许多!” 穷奇怒吼一声,恶狠狠地扑向白清梧。 白清梧盯着穷奇,正准备拼死一搏,一声嗤笑却从一边的树上传来。 “穷奇,你也老大不小了,竟还欺负一个小姑娘。” 白清梧和穷奇俱是一愣,不约而同地望向那声音发出的地方。 月色轻摇,正正好投在那树梢上。一白衣男子枕着胳膊斜倚在树上,脸朝着月亮方向,从白清梧的角度望过去,只瞧得见一个俊朗的弧度。 “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卧槽!她没听错吧?穷奇大爷竟然也有认怂的一天?这男的什么来头?! 那白衣男子的声音低沉好听,似从天外传来。 “喜欢来,自然就来了。怎么,还要跟你报备么?” “不不不,小的不是那意思。”穷奇解释得着忙,似乎唯恐那男人生气。 “你要在我面前吃人么?” “不不不,小的不敢。” “那还不滚?” “不不不……”穷奇反应过来,一愣,张张嘴,嗫嚅了一下,迅速离开。 待得穷奇离开,白清梧朝白衣男子做了一揖,道:“谢了。”然后便要转身离开。 “我好歹救你一命,这便算完了么?”男人哼笑一声,淡淡道,“你的命还真是不值钱呐。” 白清梧闻言止住步子,回身看他一眼,又行了个大礼,恭敬道:“公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若今后公子有何需要,在下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话说得好听,却连姓甚名谁都不告知,我便是有需要你的,又上哪里找人去?” “姓白名清梧,若要找我,”白清梧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扔给男子,“拿这个,到青要山就行。” “白清梧么……”男子轻轻呢喃。 白清梧略一颔首,转身飞上空中,心里庆幸,幸好小明那个傻孩子向来是个死心眼的,让他吹乌云,他定然不会离开半步,否则,若是刚刚他也在……白清梧打了个激灵。 月亮旁,一只巨大的重明鸟,一下一下用力扇着翅膀,一旦有乌云遮住月亮,他便用力扇风将乌云吹开,隐约还能听见他忧心忡忡的念叨声。 ——“不知这样可是够亮堂了?” ——“都这么久了,小梧怎么还不过来,该不会出什么事……” ——“呸呸呸,这乌鸦嘴……” 第2章 嫁去魔界 头天晚上下了雨,第二日天气不再闷热。晴空万里,万里无云,凉悠悠的小风吹着,甚是怡人。 白清梧躺在草地上,翘着个二郎腿,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半眯着眼,模样要多悠闲有多悠闲。而反观重明鸟就不甚悠闲了——他一手摇着蒲扇给白清梧扇风,另一只手拿着片荷叶给她挡太阳,嘴里还不忘碎碎念: “我说怎么等半天也不见山hui的影子,原来竟是跑错地方了!话说狱法山和钩吾山也隔得不近吧,怎么好端端的竟从狱法山跑到钩吾山了呢?” “走错了呗。”白清梧漫不经心地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又不是第一次了。方向感这玩意儿是天生的,爹娘给的,我有什么办法。” 重明鸟闭了嘴,半晌,想起什么,又忧心忡忡地问:“小梧,你果真没事吧?你昨天那个样子可真是把我吓坏了!” 白清梧翘着二郎腿一颠一颠的,斜着眼睨他:“你看姐姐像有事的样子吗?啊?姐姐就算跟饕餮打一架,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 重明鸟撇撇嘴:“净吹牛,明明就在床上躺了三年。” 白清梧空出一只手,在重明鸟脑袋上一敲。 “说什么呢!躺着就不能生龙活虎了?信不信姐姐躺着也能揍你?” “小梧你真是越来越暴力了!主人说了,女孩子家家的还是文静些好!” “你……” “不好啦!!!”一个尖细高亢的声音将白清梧打断。 白清梧刚一起身,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鸟已经扑扇着翅膀撞到她的脸上。她面无表情地扯下脸上由于速度太快被撞瘪的蛮蛮鸟,道:“小蛮你就不能稍稍矜持些么?回回都这么火烧火燎的,好好的也会被你吓得不好。” 蛮蛮鸟拍拍翅膀,用力吸了一口气,瘪瘪的身体便如同气球般迅速恢复原形。它鼓着小肚子,用翅膀摸摸圆溜溜的小脑袋,飞快地瞄了一眼重明鸟,有些羞涩地说:“晓得啦,人家下次会注意的。” 白清梧躺回草地,慢吞吞地问:“你说,什么事不好了?” 蛮蛮鸟立马恢复本性,扑扇着翅膀,叽叽喳喳道:“这可真是大事不好了!神女啊,我听他们说,白帝陛下要把你嫁到魔界去!” “哦,这样啊……什么?你说什么?!”白清梧翻身坐起,重明鸟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白清梧一把扯住蛮蛮鸟,“要把谁嫁到魔界去?” “咳,神女你轻点,我要喘不过来气了!咳咳,要嫁到魔界去的,就是神女你呀!” 白清梧放开蛮蛮鸟,冷笑一声:“胡说八道!小明,走,我们回去!” 蛮蛮鸟赶紧扇着翅膀拦住白清梧,解释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亲耳听到白后娘娘说的!”见白清梧仍不理她,蛮蛮鸟也有些不高兴了,鼓着腮帮子,抱着翅膀气哼哼地说,“不信你就等着吧,大殿下很快就会派人来找你的!” “就等着!”白清梧拉着重明鸟,头也不回地离开。 “好心当成驴肝肺,要不是为了见小重明,我才不来呢!” 蛮蛮鸟一扭屁股,扑扇着往回飞去。 月神宫里,重明鸟看着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包袱的白清梧,有些不解。 “小梧,你收拾东西干什么?” 白清梧一边把一件白色的罩衫塞进包袱,一边说:“你没听到小蛮说吗?我父君要把我嫁到魔界去,不跑等着他们来抓我啊?” “咦?你不是不信吗?” “没不信啊,蛮蛮鸟虽然八卦,但就凭她那脑子,还没有捏造八卦的能力。若她真是听我娘亲说的,那多半就是娘亲故意让她听到好来给我报信的。”白清梧一边系包袱,一边说,“但以蛮蛮鸟那罗里吧嗦的性子,要不把她气走,我今天都别想好好收拾东西走人!好了,小明,山高水远,我们有缘再见!” 白清梧扛起包袱走出门外,忽觉不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重明鸟:“你怎么还跟着我?” “我自然是要跟着小梧的啊。” 白清梧摸摸重明鸟的脑袋,说了声“乖”,又正色道:“小明啊,不是姐姐不带你,主要是你还有别的任务在身!” “别的任务?” “嗯!”白清梧神色郑重,“小明你看,师父闭关修炼去了,若你我二人都离开,这月神宫便空无一人了。那要是我三哥他们来了,谁来招(ying)待(fu)他们呢?嗯?” “主人会来?” “嗯嗯,”白清梧连连点头,“他们若来了,你就告诉他们我去南荒了,记住了吗?” “小梧你要去南荒?” “嗯嗯,南荒!”白清梧特意又强调了一次,然后努力挤出两滴假惺惺的眼泪,抱住重明鸟,“小明你一个人一定要保重啊,我会想你的!” “呜呜,小梧你也要保重啊!等主人他们走了,我就去找你!”重明鸟一边擦眼泪一边认真地说。 唔,演过头了! 白清梧顿时有些良心不安,又摸了摸重明鸟的头发,转身离开,再不回头。直到走出很远,她依稀还能听到重明鸟的声音。 “小梧,我会想你的!” 白清梧默默地想——小明啊,姐姐这可都是为了你好,江湖险恶,你这么天真无邪可不行!三哥若是晓得了,也会感谢我的。(白恒:不,我会揍你的。) 第3章 那个男人 白清梧在东之极寻了个山头住下,小日子平淡不惊地过着,眨眼便是一百年。 此时,整个大荒都已经知道了她与魔君的婚约,可青要山却始终没有消息传来。 白清梧向来是个闲不住的,这一百年过得她真是憋屈至极,可谓度日如年。 她琢磨着,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指不定大哥早知道了,就等着成亲前几天抓她回去,还方便。 与其如此,倒不如潇潇洒洒过这几年,没准儿在哪遇着个中意的,直接扑倒,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看他们还如何逼她。 然而,就在她决定离开的那一天,百年来风平浪静的小山头,竟遇到了激起千层浪的那颗石子。 这天一早,白清梧半睁着惺忪的眸子,准备去溪边打些水洗漱,拉开门的刹那,眼前却蓦地一黑。她下意识用手去挡,却触到一抹温暖的柔软,登时睡意全无——是人! 她抱住那阴影物,费劲地抬起他的脸——是个容貌俊美的男人。 他双目紧闭,黑羽般的睫毛微微颤动,浓黑的长眉深锁着,面色是纸一样的苍白。架着他腰的手上一片温热黏腻,白清梧心头一紧,一低头——果然,满手的血。 白清梧再不敢多想,抱起男人便往床那头行去。 小心地把男人在床上放好,她俯身去察看他身上的伤口。 男人一身黑衣,乍一看似乎没什么大碍。她小心地为他翻过身子,一道从右肩处斜着划下一直到腰间的刀伤便狰狞地映入她的眼帘。 白清梧微微蹙眉,小心撕开他的衣服,不由一愣。只见那刀伤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着,骨肉之间隐隐有黑色狭长的线状物游走,带出细细的哗哗声,直令人鸡皮疙瘩都要炸开。 白清梧自以为在大荒闯荡多年也算得上见多识广,可她竟认不出这般阴毒的刀法出自谁手,也看不出那些细长的虫子般的东西究竟是何物。但当下显然不是多想的时候,她迅速地为他设了一个简单的疗伤术法,便去打水、烧水、找干净的纱布以及之前在山里采的药草。 利落地为他清洗完伤口,白清梧拿出匕首用火烤了消了毒,将要下手的时候却有些犹豫——虽说看上去应该要把那些“虫子”挖出来,但她毕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万一挖出来情况更糟呢? 不是没有那种恶心的东西存在,三哥就曾在南荒那片沼泽恶潭遇到过。 那是一种叫“祛”的虫子,会从人的伤口处钻进肉里,不挖伤口发黑化脓,挖了却致人死命。 白清梧犹豫了一瞬,很快便有了决定——赌一把! 她盯着伤口处一条蠕动的线状物,手上动作快如闪电,匕首迅速地一划、一挑,再收回手时,匕首尖上已经多了一条蠕动着的、黑色的蚯蚓状的东西。 嫌恶地把那东西扔进火盆,轻微的噼啪肉体爆破声后,一股恶臭伴随着一缕黑烟从火盆中慢慢腾起。 白清梧脸色一变,立马捂住鼻子。靠,果真恶毒,连死了都还不忘祸害人一把! 往火盆里扔了一把能净化的香屑,白清梧俯下身子观察男人。 嗯,似乎没有什么恶化的迹象——她赢了。 白清梧顿时来了干劲,又把匕首消了毒,“蹭蹭”几下,但见几道刀光闪过,数条黑色的线状东西接连落入火盆,发出噼啪的爆破声。 “漂亮!”白清梧微微眯眼,看着已经恢复正常颜色的伤口,得意地吹了个口哨。 随意地把匕首扔一边,白清梧凑到伤口前,伸出手指蘸了点血,盯着看了一会儿,随后便拿过手巾擦干净。对男人施了一个愈合的术法,又抹了药,再用纱布将那伤口细细包扎好,白清梧端起已被染红的水往外行去。 看这样子,一时之间怕是走不了了。 之后,白清梧每天除了修行便是为男人疗伤、换药,心情好时还会给他讲讲故事唱唱歌——虽然是单方面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男人背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然而人却是半点苏醒的迹象也没有。 白清梧百思不得其解——不应该呀,难道那东西毒性竟烈至如此?余毒未清? ……想不出个所以然,她却也不好就这么放下他不管,只好依旧耐着性子照料。 白驹过隙,光阴留影,转眼便是三个寒暑。 这一日,向来风和日丽的东极山突然下起了暴雨。 大雨伴随着闪电呈倾盆之势哗哗落下,轰隆雷声接踵而至,直震得人双耳嗡鸣。 白清梧抱着膝盖坐在窗边,忧心忡忡地望着不远处一棵被雷劈得焦黑、在雨中冒着轻烟的千年老杉树,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千万不要劈过来啊。 当是时,一道电光闪过,炸雷声在耳畔响起,白清梧一个猝不及防,往后一倒,却没有如想象中摔倒在地,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正当她愣神之际,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响起。 “小心。” 白清梧立马清醒过来,正要反抗,突然想起什么,于是松了力,只掰开他搂着她的胳膊,回了头——果然,那个男人已经醒了。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脸上已无半点病态。 白清梧舒了一口气,回身跳下窗台,抬头望着男人笑眯眯地说:“醒啦,你这一觉睡挺久,来,活动活动筋骨。”说着握住男人的肩膀,手上用力一捏,电光闪过,骨头碎裂的声音被吞没在震天的轰隆声里。白清梧脸色一变,松开手,面有赧色,“怎么不躲开?” 男人神色不变,说:“我的命是你救的,自然就是你的。” 白清梧挑挑眉,不置可否,然后慢悠悠地走到桌边拿了个苹果,咬一口,在椅子上坐下。 她再不看男人,翘起二郎腿,右手拿着苹果慢慢啃,左手无意识地曲起在椅臂上一下一下轻叩。待认认真真地啃完一个苹果,白清梧随意地把果核扔桌上,然后抬眸看向男人。 “你的命对我来说没什么用,你走吧。” 男人微微眯眼:“没用?” “对,”白清梧认真地说,“我不需要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在身边,尤其这个人在魔族地位还不低。” 男人笑了:“你知道我是魔族?” 白清梧不屑道:“想三年还想不出来,你觉得我是有多蠢?”顿了一下,她颇为得意地接着说,“其实姐姐救你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你的血是红色的不是么?那就不可能是妖族了。而神族里厉害的人物我差不多都认识,却没见过你,那么,就只能是魔族了。” 男人说:“那你还救我?” 白清梧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说:“最近不是倡导神魔和平共处嘛,我不过是随随大流罢了。” 男人挑挑眉,伸出手:“我叫金邪。” 白清梧瞥一眼那只五指修长指节分明的手,然后径自越过他,走到窗边,双手撑在窗台上,望向窗外。 “天晴了呢。” 金邪走到白清梧身边,瞥了眼不远处先前被雷劈出一个大坑,看向她:“是啊,天晴了。” “金邪?” “嗯。” “说谎,”白清梧下了定论,嘲讽地笑笑,“其实我救你只是一时兴起,相信你也并没有多感激。我不问你来大荒的目的,也不问你受伤是为何,我们就当从未见过……” “你生气了。”金邪打断她。 “没有。” “金邪,的确不是我真名,我的真名是……” “停!”白清梧看着他,表情有些不耐烦,“我没兴趣知道。” “喂,”金邪一手撑住墙壁,一手握住白清梧的肩膀,低头看着她,“你倒是公平些。” 白清梧想要推开他,却发现凭自己的力气竟无法将他推开,惊讶之余又觉得羞愤万分。 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辛辛苦苦鞍前马后伺候半天,却发现自己救了条白眼狼!为的是什么啊这?! 她恨恨地瞪着他,他却视若未见,仍是神态自若,不紧不慢地说:“你不想告诉我你的身份,可你却想我对你坦诚。我想对你坦诚了,你又怀疑我的诚意。”白清梧瞪着他,鼻子里轻轻哼气,他却神色一转,轻声说,“你救了我,我感激你,你却因我魔族的身份歧视我。你说说,这是不是很不公平?” 白清梧被他哀怨的眼神和语气吓一跳,委实觉得一个大男人做出这番神态真是太娘。 “你可别给我扣那么大一顶帽子啊,”她拍开他的手,这次他没再阻拦,“罢了罢了,一个代号而已,有什么好在意的……不过说真的,我的确该走了。若不是因为你,我早在三年前就要走的。” 金邪默了默,说:“我内伤尚未痊愈,至少再给我一年时间。” “内伤?你逗谁呢?”白清梧笑了,“再说,就算你还没好全,关我什么事?这山上又没什么凶妖恶兽,你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要我留下来保护你?” 金邪看着她,极认真地点点头,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我虚弱。” 白清梧扶额:“大哥,咱们能不能别这么理所当然地不要脸?” 金邪微笑:“我们魔一向喜欢实话实说。” 半空中三只乌鸦飞过…… “好吧,要我保护你,”白清梧跳到窗台上坐下,单手撑着下巴,一脸无害地看着千夜,“有什么好处?” “好处么,”金邪微微一笑,“我会做红烧排骨粉蒸排骨糖醋排骨蒜泥排骨孜然排骨香辣排骨双椒煎排……” “停停停!!!” “还有很多。”他微笑着添上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白清梧咽了口唾沫,“好了,我答应你。” 第4章 心乱如麻 于是,白清梧离开东极山的计划便因为这个叫金邪的男人一再地耽搁下来。 不知不觉中,就从最初说好的一年,变成了两年、三年、四年……最后演变成为,一百年。 初初时,白清梧尚有些不安——这样好吃懒做下去,她会变成仙界的天蓬那样吧?会吧会吧? 但在金邪猛烈的美食攻势下,慢慢地,她便愈发的理所当然心安理得。 ——历练嘛,哪里都是一样的。俗话说得好,处处皆江湖嘛。师父不是也说过,心之所栖,无处不修行。(月溟:不是这么用的啊喂……)再说了,她现在可是为了保护人才留下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这是在做好事。 …… 跟白清梧之前的混日子不同,金邪委实是个会过日子的。他在树屋旁边开垦了一块菜地,里面种了些青菜、土豆、茄子等,以便他们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新鲜时蔬,又从山里抓了些野猪野鸡驯养,以保证肉类的供应。 东极山盛产茈鱼,这种鱼一个脑袋却有十个身子,样子虽然不好看,味道却很是鲜美。金邪把刺剔干净,合着青芷菇、奇莨菜、凤凰叶一起,炖一大锅鱼汤,味道鲜美得让清梧每每喝完都不住感叹——这才是他娘的生活啊! 金邪把里里外外收拾得妥妥帖帖干净利落,说是他养伤,倒更像白清梧是病人。到最后,即便厚脸皮如白清梧也有些不好意思闲着了。 但四体不勤如她,又如何能担得起在厨房重地打下手的重任?因此,粗犷豪放如她,做不了摘菜洗菜切菜此类的细活,只能退而做些杀猪摸鱼之类的粗活。 一次,白清梧在河里摸鱼时,捡到一块状如凰鸟的美丽璞玉,得意洋洋地拿到金邪面前显摆,却不料金邪竟从袖袋掏出一块相似的。 他说,这是凤凰玉,天地灵气孕育而成,整个六界统共也不过那么一两对,很是珍贵,传说寻得凤凰玉的男女都是天定的良人。 白清梧问:“若是拾得的皆是男子或皆是女子呢?” 金邪竟无言以对。 金邪滴了一滴血在自己的凤玉里,又让她照做滴在凰玉里。 血滴玉上,竟如遇到了海绵,很快便渗了进去,化作一条条一道道数不清的血丝纹路漫布在玉里。一个淡淡的“清”字在凰玉表面一闪而逝。白清梧瞪大眼睛,又挨过去看金邪的是不是也一样。 金邪伸长指甲划破食指,轻轻一拉化出一条血线,接过清梧手中的凰玉从中穿过,做成一条项链挂在清梧的脖子上,笑道:“如此一来,我便再不怕找不着你了。” 当时正是月上柳梢,盛夏的空气微微还有些闷。习习晚风带来栀子花的清香,吹拂在脸上,微醺。 白清梧看着金邪,心突然跳得很快,下意识摸上胸前那块玉佩,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不曾尝过情爱滋味,不明白此刻的静默是为何,但纵然迟钝如她,也感受到了此刻那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而这样一来,免不得便失了平素的洒脱随性。想了半天却不知该作何反应,索性便干笑几声低了头。 不知为何,明明不曾饮酒,这一刻,她却是觉得,有些醉了。 又一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日子。 白清梧坐在树梢,一边啃苹果,一边望着菜园子里专心致志给茄子浇水的金邪,只觉得越看越顺眼。 啃完苹果,把果核随意地扔到一边,白清梧双手枕在脑后倚着树干,继续斜着眼看金邪。 那夜那通乱七八糟的心跳之后,她想了一晚上,终于在天将蒙蒙亮时想明白。兴许,那便是凡人话本里说的日久生情罢。兴许,她有点欢喜他了。 那么,他可欢喜她? ——嘁,还用说吗?他自然是喜欢她的!不然又怎会死乞白赖非要把她留下?嚯嚯嚯,是了,美丽机智如她,谁又会不喜欢呢? 自问自答许久,一个人抱着被子偷乐许久,直到金邪起床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竟一夜没睡。 她翻身下床,穿好鞋子,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开了个缝,然后扒着门偷摸地看那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早饭的男人。 ——居家好男人啊,要能娶回家的话,就相当于一次性娶了一个神级的厨师、厉害的打手、免费的保姆,以及,颜值爆表的“面首”! 真是无比划算的买卖啊!她想。 可是,娶回家…… 白清梧愣了一瞬,突然意识到她的爹娘似乎已经私自把她“嫁”出去了?! 登时一种天不遂人愿的哀怨便那么悠悠地漫上了心头。 她轻轻掩了门,四仰八叉地躺回床上。手不经意碰到胸前的凰玉,她自嘲地笑笑——什么天定良人,真是胡扯! 手上一用力,想要把凰玉扯下,可到最后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 这时,金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阿梧,醒了么?来吃早饭了。” 白清梧静了一下,勉强平复了心情,应道:“来了。” 那边金邪已经浇完水,拎起水桶往回走,抬头看到清梧,于是停下,冲她一笑。 “中午想吃什么?” 白清梧翘着二郎腿,枕着胳膊,微眯着眼想了一会儿,回道:“糖醋排骨。” “还有呢?” “尖椒鸡翅。” “嗯,还有呢?” “红烧排骨。” “嗯,不来点素菜么?” “嗯……那,土豆烧排骨?” “唔,好吧。还有呢?” “够了吧?” “不喝点汤么?” “嗯……那,茈鱼丸子汤吧。” “好样的,竟没一个全素的。” “怎么,有意见?”白清梧恶狠狠地瞪向他,一副他敢说有她就敢把他吃了的样子。 “自然没有。”金邪笑意岑岑,又提着桶往回走。 白清梧目送他走进树屋,又抬眼望向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突地,心跳蓦地加速。 咚咚咚!!!咚咚咚!!! 不同于心动的那种,而是满心慌而杂乱的不安和恐惧。 白清梧猝不及防,手下意识护住胸口,慌乱之中,一个不小心竟从树上狠狠栽下,扑起一地尘土。 “嘶~”白清梧皱着眉,从地上爬起,吐出嘴里的苹果核,骂了声娘的。 “怎么了?”金邪从树屋里冲出来,手上一把沾着血和鱼鳞的菜刀。 白清梧潇洒地摆摆手:“没事,继续做饭,姐姐要饿死了!” 金邪“哦”了一声,将信将疑地转身进屋。 待得金邪的背影消失,白清梧嘴角的笑意凝固,手抚上胸口——心跳已经恢复正常了,可是刚刚那种心慌心悸的感觉,仍是挥之不去。她转身行至树屋较远处一处树荫下,席地坐下,盘腿入定。 一炷香之后,白清梧睁开眼,眸底情绪复杂,喜忧参半。她微抿着唇,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从地上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凝眸看了会儿树屋的方向,转身朝背离的方向走去。 第5章 金邪为铘 不知不觉便行至一处斜坡,白清梧坐下,托着下巴,开始发呆。 日头渐渐偏斜,阳光渐渐由刺眼的金色转为柔和的橙色,撒在山头,像镀了层淡淡的古铜。 白清梧站起身,不经意瞥到天边的夕阳,心下一惊,竟过这么久了? 她顾不得再多想,匆匆往回赶。 推开门,夕阳淡淡的橙光从窗户照进树屋,铺洒了一地,窗边的圆桌旁,俊美的男人单手支着下巴,微垂着眸,看着桌上的菜肴,眉心微微蹙起。听到声响,他迅速起身,看到白清梧,眸中掩饰不住的惊喜。 “愣着做什么,”白清梧大刺刺地坐下,拿起筷子,“吃饭吃饭!饿死了啊!” 金邪拦住她,端起几盘菜,道:“都凉了,我重新去做,很快的。” “别麻烦了,”白清梧瞪他一眼,“凉的就不能吃了?浪费。” 金邪望着她,满眼宠溺:“至少热一下。” 白清梧放下筷子,按住金邪的手:“不必了。”又拍拍身边的凳子,“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金邪闻言不再坚持,在她身边边坐下,问:“说吧。” 白清梧难得端出一副正经神态,肃容道:“我的飞升劫要到了。” “嗯,所以?”他一脸冷静,似乎并不惊讶。 “我要走了。” “好,一起。” “不行,我会连累你。” “百年前,你救了我,我的命便是你的。你现在来谈连累,是故意要跟我生分么?” 白清梧拉下脸:“别跟我拽这些酸不拉几的话,姐姐看的话本可比你吃的盐都多!什么生不生分?我们很熟么?我当初救你全凭一时兴起,跟救个小猫小狗一样的概念,你再借此攀关系,我可翻脸不认人了啊!” 金邪没有说话,白清梧只当是自己言重了,心下略为不忍,于是缓和了语气,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救你一命,你为我做了一百年的饭,这已然足够了。男子汉大丈夫闯荡四海,就当活得洒脱坦荡,所以离别这种小家子气的东西我们便看得淡些,如何?” 金邪盯着她,她毫不示弱地回视。好半天,金邪揉揉眉心,似乎有些挫败:“这么久了,你竟还没猜出来我是谁么?” 白清梧心头一惊,瞪大了眼睛,难道…… 见她久久不出声,金邪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其实你早就猜到了对不对?” 清梧几乎石化了,愣愣地,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难道,你当真是小明?” 这回换金邪愣了,小明? 脑子里反应一下,明白过来——重明鸟?她说的,是白恒养的那只傻鸟? 金邪的脑袋里冒出三条粗粗的黑线,突然就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白清梧却似乎并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她一把推开他,在他胸口狠狠捶了一拳,豪气冲天道:“靠,你怎的化成这般模样了?虽是顺眼许多,我却要认不出来了!说,是不是又去老君那里偷了丹药?不然姐姐肯定早就认出你了,啊哈哈哈……” 金邪无力解释道:“我不是重明鸟,我是……” “别别别,你别说,且让我再猜猜!”她似乎来了兴致,思索半晌又拍手道,“那你是离家老四对不对?离家老四那么娘炮,看起来就很会做饭的样子……” “停!”金邪轻轻叹了一口气,再让她猜下去不知道还会成什么样子。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道,“阿梧,我是千铘,你的夫君。” “哦,原来你是夫君啊,我就说嘛……”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清梧顿了顿,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你说你是谁?!” 千铘向前一步,眼里笑意浅浅,“阿梧,我……” 白清梧往后跳了几步,像是生怕被他碰到。 “不许这样叫我!你这个骗子!” 千铘站在原地:“我何尝不想告诉你……” “闭嘴!原来你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白清梧盯着他,冷笑道,“那些个伤口我怎么看也不像是障眼法,魔君大人对自己还真是下得去手啊!但你何须得如此……哦我知道了,成亲之前还要交流交流感情么?你还真是好闲情哪!” 千铘看着她,并未开口辩解。 “呵,好一个金邪!哈哈,是了,金邪为铘,魔君千铘!我竟没往那个方向想过,怪我太蠢!” “阿梧……”千铘想说什么,却被白清梧打断,“我不管父王母后跟你有什么约定,但我自始至终都不曾同意,即便最后不得已嫁与你那也只为孝道而非我本心,你若不怕你的魔宫被我弄得乌烟瘴气,便尽管娶我回去罢!” “你冷静些!”千铘握住白清梧的肩膀,把她固定住,“都怪我,不要生气了,嗯?” 白清梧恨恨地盯着他,千铘始终面带微笑,最后还是白清梧先没了脾气败下阵来,别开脸,一脸颓丧。 “我曾经无数次想告诉你,但每次话说一半要么被你打断,要么被你岔开话题。今次你虽没有岔开,却也故意避开答案。” 白清梧盯着地面,紧抿着唇,不说话。 千铘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与他对视:“其实你早就猜到了,只是不愿面对,对吗?” 白清梧看着他,神色复杂:“终归还是你骗了我。” “嗯,都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以后?”白清梧挑挑眉,“若还有以后姐姐现在就……” 千铘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如何?” 白清梧打开他的手:“回头咱俩比划比划,输给姐姐可别哭鼻子!” “若是就此来论以后的家庭主权的话,我是不会留情的。” “呸呸呸,什么家庭主权?姐姐什么时候说过答应嫁给你了?” “难道不是早就想嫁了?” “我什么时候……”白清梧一愣,神色怪异,“你几时晓得的?” “嗯,凰玉那次。” “胡说,姐姐那时候才不喜欢你!” “哦,原来你那时候就喜欢我了。” “你……”白清梧气噎,“罢了,你这种人是不讲理的,与你说不清!”顿了顿,突然又想起先前的要事,于是调整了下情绪,道,“我得找个地方渡劫了,你既为魔君,便应该晓得神族飞升上神的规矩,那可是要先受足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地火,然后被扔到其余五界历七情六欲之劫的。劫由天定,容不得旁人插手。若一个不小心乱了劫数,不定有性命之忧!” 见千铘表情并未有何变化,想来他并不把这些挂在心上,白清梧不由得有些感动,但也并未妥协,“虽说你法力高深不见得怕我连累,但我委实不愿连飞升劫都要人帮我挡,若窝囊到那个地步我也不必活了!” “我几时说过要帮你挡劫了?” 白清梧一噎,好吧,是她想多了。 可生平骄傲自然不允许她这样认挫,于是她一扬下巴,问:“若当真如你所说,你又为何要巴巴地跟着我?” “你被烤得焦黑的模样,应该甚是有趣。”眼见着白清梧黑下脸,千铘又道,“罢了,不逗你。”继而端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总得看着你安然无恙,我才能安心回魔界准备你我的婚事。” “额,你能不能别老把那个挂嘴上吗?” “哦,抱歉。我们魔向来喜欢心口如一。” 白清梧:…… 千铘:“可以走了吗?” “可以,但是,”白清梧一脸认真,“我拒绝带上你。” 千铘挑挑眉:“哦?” 白清梧眉梢一扬,一阵风似的蹿出去。 “后会无期!” 千铘站在原地,轻轻抚平被白清梧带起的风吹得扬起的衣角,眼里似笑非笑:“后会无期么?” 这似乎由不得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十天有三门考试。。。我得先预习,然后复习。。。额所以,如果不能保证更新字数之类的,少女一定要谅解啊谅解~但是到一月十一号为止,我们所有科目就都考完了,到时候放假了一天一更,甚至偶尔两更三更也是阔能的。。。么么~~~捂脸跑 第6章 劫初(修) 六十、六十一、六十二……   白清梧在心里默数着。胸腔里阵阵血气翻腾着,像被锈蚀的刀一遍一遍绞着,钝痛得厉害。   又一道天雷携着地火狠狠地打在她身上,已经不止是火辣辣的疼,她几乎闻到了自己皮肉焦糊的味道。   六十三……   她咬紧牙关,心里默念,再坚持一下,只有十八道了!   六十四、六十五…… 有什么滚烫的粘稠的液体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顺着眼皮缓缓流下,原本已经看不清的视野越发模糊。 要掀开眼帘已经很困难了,只有那快速闪过的刺眼的光和光过后撕裂的痛提醒她,一切还没有结束。身体麻木地承受着,心里机械地默数着。 难捱,真是难捱。   要不然,就这么睡过去罢?睡过去,便不会感觉到痛了。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一抹白色的身影站在了她身前,宽阔背脊傲然挺立,巍峨如不周仙山。   那天雷地火似对这赤*裸裸的挑衅极为不满,愈发凶狠地击打在那人身上。可那身影始终笔直,如同不可撼动的山岳,岿然不动立于她身前,固执地毫不妥协。 晕过去的前一秒,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惋惜地呢喃出两个字——千铘。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从一片混沌中慢慢苏醒,身子轻飘飘的,像是没了重量,可以毫不费力地飘摇,一如那荒原上亘古漂泊无依的灵。 白清梧睁开眼,神色有些迷茫。 这是一个白色的世界,如那极北的冰寒之地,无一处不是刺眼的白。 有无数身体略略透明的“人”从她身边穿过,他们脸色煞白,冰蓝或血红的眸子空洞无焦,他们速度极快,纷纷往一个方向迅速飘去。 白清梧拉住一个冰蓝眸子的男人。 “请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男人被迫停下,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瞬间变得狰狞,他愤怒地瞪着白清梧,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身体仍是朝着那个方向用力奔着。白清梧吓得手一抖,松开他,男人马上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很快消失在白清梧的视线里。 白清梧略一思忖,随着他们一同往那个方向飘去。 很快便到了目的地,白清梧看着那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顿时便来了兴致。她摩拳擦掌,发挥出自己“青要小霸王”的本色,硬是突破重重包围,挤到了那包围圈的中心。 白清梧得意地吹了个口哨,望向那包围圈中心,却不由得一愣。 只见中央一个淡淡的青色光罩中,一绿衣女子单膝跪着,血迹斑斑的身体靠手中一柄剑撑着。她的唇角有蓝色的妖血不断溢出,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格外苍白,可她的眼神却是淡漠的,就像是对自己身处如此绝境并不怎么在意 。 似乎察觉到白清梧的注视,绿衣女子抬眸看向白清梧,视线相碰的刹那,白清梧只觉得脑袋像被铁锤狠狠闷了一下,“嗡”的一声,整个人霎时就呆住了。身子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住,拉扯着往那绿衣女子飘去。 白清梧瞪大眼睛,这,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 她看着那淡青色的光罩越来越淡,绿衣女子慢慢倒下,而自己不受控制地,离那女子愈来愈近……最后,猛地撞进她的身体里。 白清梧揉揉昏沉的脑袋,抬起头,却见那绿衣女子正望着她,两行清泪顺着清瘦的脸颊缓缓流下。白清梧吓一跳,吞吞吐吐地开口: “你,你怎么了?” 那绿衣女子望着她,眸中悲伤更甚,却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然后,她背过身子,慢慢走远。 “喂,你是谁?这是哪里啊?” 没有回答,那绿衣女子的背影愈来愈远,最后消失在一片耀眼的白色光线中。 然后,一个声音在白清梧耳畔响起。 “清儿,孤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清儿?清儿,是谁? 白清梧眸中清明慢慢消失,神色变得迷茫。 是了,清儿。我是,清影啊。   千铘在妖界找到那只名为清影的鸟妖时,一个满头银发、神态漫不经心的少年正用中指挑起她的下巴,作调笑状。而她神色冷淡,眼底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虽说明知那只是阿梧暂时借用的身体——心里却仍是止不住的不爽。 千铘一弹中指,一缕深红的火焰从指间生出,瞬间飞到那碍眼的中指上。   瞧着那人抖着手跳开,他的心里舒坦不少,于是信手拈出一把折扇打开,轻摇着,一步一步走得风度翩然。   “抱歉,手滑。” ——说是抱歉,听那语调却半点抱歉的意思也没有。   那银发少年眉头一皱,手呈爪状一捏,便有数股水流从指间射出直直奔向千铘,千铘站在原地,扇子一挡,轻松挡开。那少年这才转过身正眼看他,这一看却不由愣住了,嘴巴张成核桃状,好半天,才发出两个破碎的音节:“是你?” 千铘正眼都不瞧他一下,看向一旁的清影,问:“可还好?” 清影微微颔首:“无碍。”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多谢。”然后径自转了身离开。 画面跟记忆中某个场景重叠。 ——初见阿梧时,她也是如此,冷淡地说一句“谢了”便要离开,似乎对他半点好奇也没有。 这样想着,唇角不经意上扬,他正要离开,却听得那少年再次开口,声音微微颤抖。 “我找了你很久,还以为你……” 千铘眉梢一挑:“以为我什么?你不会觉得就凭你和那些个恶心的虫子就能杀死本座吧?”一副“若你那么想就太天真了”的样子。 “不,不是!我没想杀你!我只是……”少年着急解释,说着说着却又似乎有些窘迫,脸涨得通红,头越垂越低。 “本座并不在意,你不必耿耿于怀。”千铘唇角一勾,“还要谢谢你呢。” “谢……谢我?”少年抬起头,表情有些茫然,眼前却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少年朝四周张望一圈,有些心慌。 “我叫银缕!”他大声说。 一时间,原本空荡寂静的林子,惊起无数飞鸟,却没有任何回音。 数日后。 佳木葱茏,奇花灼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山坳树杪之间,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玉为栏,环抱池沼,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隐于水帘之中,从外面看去,无法看清其中情形。 千铘倚栏而立,身姿高大挺拔,犹如玉树芝兰。 “所以,为了祛除恶灵蛊,阿……清影要嫁给你父王?” 银缕斜卧在银貂皮做的垫子上,一下一下转动着掌中银杯。榻旁,一只威风凛凛的雪色巨犬甚是乖巧地阖目卧着。 “没错,”银缕说,眸中有恨色一闪而逝,“本以为她会死在恶灵谷,想不到竟让她因祸得福!哼,不过一个与母后有几分相似的女人!”见千铘不言语,他把胳膊枕在脑后,漫不经心道,“等着吧,早晚,她会后悔的。” “你要做什么本座不管,”千铘不紧不慢道,“唯有一点,不许伤她。”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大家看这部分的时候可能会有些迷茫,关于白清梧和清影的关系,在后面会慢慢解释清楚的,如果愿意的话,请带着你的迷茫看下去好吗?么么哒╭(╯ε╰)╮ 第7章 妖王大婚 时光流转雁飞边。 很快,便到了妖王与清影成亲的日子。 这一天,万妖同庆,妖界各地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花精在半空中撒着花瓣,羽族们变回原形在天际拼出各种形状,整个妖族是从未有过的热闹,比起当年妖王迎娶王后时的阵仗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众八卦的小妖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有的感叹新后空有倾国倾城之姿,却是个冰山美人,让王上吃了无数回闭门羹;有的道王上为救新后只身进了恶灵境,出来时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美人,浑身浴血,双目赤红,譬如那地狱修罗;还有的猜测,新后其实是前妖后转世,才会让妖王一再失了心智…… 正当他们八卦得津津有味时,一个颀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 一个小妖正讲到王上在恶灵谷的英勇之姿,只见他手脚并用比划着,唾沫星子四处飞溅,讲得活灵活现,就像他真的看到了一样,正要讲到□□,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若是这么想去恶灵谷,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小妖被人打断,满脸不悦,正准备破口大骂哪个龟儿子这般不识趣,一回头却撞上一双冰冷的眸子,腿登时就软了,跪下去,哆哆嗦嗦地说:“殿……殿下。” 众妖纷纷伏下跪拜,惶恐道:“参见太子殿下。” 传言两千多年前,妖后与大臣私通被妖王撞见,妖王震怒,当场就将那大臣杀死,不久后,妖后病逝。当时妖王深受打击,整日整日地把自己关在寝殿,整个妖界全靠妖族太子打理。 不知为何,一种说法突然如瘟疫般在众妖间漫开——其实妖后并非病逝,而是被妖王亲手处决,甚至妖身都被扔进了恶灵谷,被万千恶灵啃噬得渣都不剩。一时间,众妖都处在一种八卦王族秘辛的兴奋感和一种冒犯皇权的刺激感中,后来甚至自动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妖王,一派可怜妖后。 流言愈传愈离谱,到最后,两派甚至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 于是,太子殿下便在妖界律法里加了一条:不得非议王族私事。 初初时,谁也不把它当回事,照样吵吵嚷嚷,一直到两队约好群架的几十个妖被太子殿下一人秒了,众妖才幡然醒悟——这位向来散漫的太子殿下动了真格。 在太子的铁血手段下,众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这才终于渐渐安分了下来。 后来,妖王重理政事,太子也开始流连花丛间,纵情于声色犬马,不再过问妖族事务。 但即便如此,他当年的手段仍在万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以至于比起妖王,众妖们对太子敬畏更甚。 薄暮微暝,风乍起,送来淡淡的幽昙花香。 万丈霞光里,那人一头银丝随风飞扬,深蓝色的眸子如深深海底神秘莫测,五官精致如画,薄唇微抿,整个人冰冷得如万年玄冰雕成。 而他的身边,一只半人高的雪色巨犬轻轻舔了一下爪子,灰色的眸子里露出人性化的傲然与不屑。 一众小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挫骨扬灰。 “还不滚?” 小妖们一边磕头念着“谢殿下饶命”一边连滚带爬地遁走,银缕轻轻叹了一口气,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他身后的阴影处慢慢步出,淡淡道:“你倒是挺护短。” 银缕双手枕在脑后,恢复了惯常那副随意轻佻的模样,眸底却似藏了几分难言的悲伤:“总不能让你脏了手罢。” 千铘挑挑眉,不置可否。举头望向那轮晕着淡淡血色的残阳,眼里多了几分清冷。 “千铘,你来妖界的目的是什么?”银缕看着千铘问。 “你以为呢?” “你上一次来妖界,故意被我打伤,却也因此让妖族欠了你一个人情。这一次来,若说是为了那个叫清影的女人,我可不信。”银缕顿了顿,继续说,“你不是那种会做对自己无益又无聊透顶的事的人。” “哦?”千铘挑挑眉,微微一笑,“抱歉,让你误会了,本座诚然就是那种人。” 妖王宫,万妖殿。 大殿中央,浓妆艳抹的蛇妖们翩然而舞。高腰深V的抹胸娇媚诱人,薄如蝉翼的纱衣若有似无。 她们是天生的艳舞者,眼角眉梢皆是挑逗魅惑,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勾魂。她们热情地舞动着,露出纤细的腰肢和深如沟壑的□□,大片白嫩的肌肤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中。她们疯狂地扭动着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腰肢,将妖冶一词发挥到极致。 大殿两侧坐着妖界的权贵们,有的色眯眯地盯着中央舞动着的纤细腰肢,有的只喝着杯中的美酒、偶尔随意地瞥一眼中央的舞蹈,有胆大放浪者却直接飞上舞台,与一众蛇妖共舞。 高高的王座上,妖王祁烨右手支着下巴左手轻轻晃动银杯,漠然地看着殿前的一切,如同在看着另一个世界。 不时有妖上来敬酒,有的稀里糊涂大着舌头说几句恭贺词,有的只是默默地敬一杯就退下。他皆是微微颔首,不多言,一口饮尽杯中酒,饮完了杯子里又会自动冒出酒,不多不少,将将好大半杯。 看着看着,心中无端生出一种厌倦感,祁烨略一抬手,一个小妖便弯腰捧着一个银盘上前,他将银杯放在盘子上,便要离开。 几个跟他较亲厚的妖看到便要起身,他扬扬下巴,又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然后径自离开去了思倾宫。 穿过重重宫殿,刚到门口,门便从里面打开。两人相对,竟讷讷不得语。 半晌,还是清影先开口打破尴尬。她闪身退到一边,做了个请的姿势。 “王上请进。” 祁烨进屋,也不坐下,回身看向清影,温和地说:“委屈你了,但若不如此孤无法带你去那里。”顿了顿,又道,“虽说规矩是孤定下的,但也意味着孤必须遵守。” “王上不必解释,清影都懂。”清影仰头看着祁烨,漆黑的眸子干净明澈,脸微微有些发红,不知是给窗外的霞光映的还是羞的,整个人平添了几分妩媚,看得祁烨竟有些恍惚。 似乎已经是前世的事了,有一个人也曾这样望着他,干净的眸子里只映出他的身影,窗外的万丈霞光也比不过她眸底的一点星光。 “其实……”她低下头,祁烨这才回过神,快要抚上她的脸的手马上放下,握紧垂在身侧。清影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失态,径自说着,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却刚好拂过他的耳畔,“清影不委屈。” 他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望向她,眼里有些许欣喜更多的却是挣扎和犹豫,一个声音不停地在他脑子里回荡“她不是她,不是她……” 终于,他下定决心,却还是转过身背对着她,不忍看那双几乎与倾儿一模一样的眼睛。 “待你好了,孤便寻个理由送你回去。” 清影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却只看到他高大挺直的背和用碧玉冠绾起的银发。她努力扯出一个笑,故作轻松道:“王上何出此言?清影既已嫁与王上,又要回哪里去?” “自然是回家里去。”祁烨淡淡道,“你放心,至今无人知晓新妖后的身份,我随后会昭告妖界,妖后身子不好不便露面。你日后若遇到心仪的男子,亦可安心与之相交。” “你明明知道,那并非我所要的!”清影走到祁烨面前,直视他的眼睛,祁烨明白她心中所想,于是不闪不避和她对视。 那双如仲夏星空般深不可测的墨蓝眸子里,有理解,有无奈,有祝福,甚至还有……怜悯。却独独找不到她想要的。 她一步步后退,无法相信,明明之前…… 清影盯着他的眼睛质问:“之前是谁每天在客栈门前,一站好几个时辰?又是谁在恶灵谷拼死相救?是谁说‘惟愿此生再不离’?你要告诉我那都是一场梦吗?开始的是你,现在要将这一切轻描淡写抹杀的也是你,凭什么?” 祁烨终是有些不忍地别开头,那双眼里满是伤心失望,一如当初那人得知他的不信任时的眼神。 “之前,是孤把你当成了孤的发妻……对不起。” 发妻?之前的妖后么?清影怒极反笑,眼里满是凄凉:“对不起?好,你好……”一步步退到窗边,最后望了祁烨一眼,她笑得愈发美丽,如同雪中傲立的红梅,声音也是愈发清冷孤傲,“清影现在只恨当初怎么没死在恶灵谷。你虽救了我,却还不如不救。我不感激你,可也无法恨你。我不能再欠你了,恶灵蛊,便不劳王上费心了。”说罢化出原形,从窗口飞出,与渐黑的苍穹融为一体。 祁烨站在原地,墨蓝色的眸子里喜怒难辨。 第8章 游海 “之前,是我把你当成了我的发妻……对不起。” 对不起?她不要他的对不起! 清影漫无目的地飞着,眼泪簌簌流下。多久没哭过了?五千年?还是一万年?总之已经记不清了。 不爱你的人对你的泪视若无睹,而爱你的人根本不会舍得让你哭。自从明白了这个道理,她便再没有哭过。 哭有什么用呢?只会让自己变得软弱罢了。 可是她终究还是哭了,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飞这么久,不累么?我却是有些累了,歇会儿可好?”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她立马变回人身。 这么久了,有人一直跟在她身后,而她竟没发现? “见到我这么高兴吗?我就说嘛,那九头老怪哪里比得上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是不是?”千铘招来一朵云站定,故意调笑道。 “你怎么会在这儿?” 千铘唇角一勾:“带你去个地方!”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到了?”夜晚的海风微凉,清影拢拢衣裳,把有些凌乱的刘海撩到耳后。 “嗯,闭眼。” 清影皱了一下眉,张了张嘴却有些懒得问,终究还是依言闭了眼。 微微咸湿的海风迎面拂过,带着淡淡的海腥味,松沉而旷远的琴声同时在她耳边响起。 她睁开眼,只见漫天星辰里,那人白衣胜雪,衣角被风吹得微微扬起。他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望着她的眼睛亮闪闪的,比那九天星辰还要耀眼,整个人如同夜里无声绽放的幽昙,美得如同一场绮丽的梦境,几乎要让人窒息。 他右手拨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轻拢慢捻,一些发着光的鱼儿从海里游出,慢慢离开水面,在空气里轻轻扇动着胸鳍,竟似在水中般自在。 它们围在千铘身边,随着琴声舞动旋转,小小鼓鼓的身体变换着光的颜色,时而是柔和的淡蓝色、时而是淡雅的青色、时而是淡淡的银色,就像在跳着一只旖旎的舞。 清影樱唇微张,眼里微显惊讶,她本是空中的飞鸟,栖于陆地,即使偶尔路过海边,也只是在空中稍稍瞅一眼,从未真正认识过大海。 沧桑的琴声如同一段古老的咒语,悠悠琴声中,越来越多的鱼儿浮上水面,优雅地摆动着扇子般的胸鳍游进空气。海面上空,各色的小灯笼缓缓流动,谱成世间最动人的景色。 清影原本微微有些惊讶,随后便只是冷眼看着。可是慢慢地越来越多发着光的鱼儿在她身边游动,甚至有一条偷偷游到脸边亲了她一下。她条件反射地把它拍掉,又嫌弃地抬手用袖子不住地擦那个微湿的唇印,眼底的冷漠却越来越少,最后都化作暖暖的笑意。 也许是积郁已久的悲伤终于有了理由释放,也许是深藏太久的少女心终于有了理由喧嚣,她嘴角的弧度越扬越大,到最后化作漫天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轻轻荡漾。 千铘拨弄着琴弦,眼底的笑意也越来越多。 一条发着淡淡紫光的小鱼游到她面前,黑漆漆的小眼睛和她对视,似乎也正好奇地打量着她。 清影顿时来了兴趣,把它托在手心上,一本正经地说:“你是不是奇怪为何自己长得与我不同?没关系,若你努力修炼,终有一日也会修得我这般模样。” 说罢轻轻摸了一下它扇子般漂亮的胸鳍,嘴里说了句“乖”。岂料那小鱼却如临大敌,蓦地从她手心飞起,跃入海里。清影瞪大眼睛,好似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手仍保持着那个平举的姿势,难得看起来竟有些呆萌感。 一个长长的尾音结束后,那些漂亮的鱼儿们在空中排成整齐的队列,一边的胸鳍贴在胸的位置(就当那是胸吧==),身体微微前倾,竟像是在向他们行礼,然后慢慢摆动胸鳍,优雅地游回了海里。 千铘走到清影身前,笑道:“这是小鳐鱼,海里的小生灵,方才你摸它的鳍,它以为你要伤害它,所以才会逃走。” 清影心里暗暗神伤——温柔善良如我,怎么可能伤害那样一个小不点?面上却只是高冷地微一颔首,一副“我知道,不用你多事”的样子。 千铘也不点破,只温雅无害地站着,眼底笑意岑岑。 繁星点点,如一颗颗亮晶晶的钻石,缀在黑丝绒般墨黑的夜空。 黑漆漆的海面上,两个纤长的身影相对而立,海风鼓噪,乱了他们黑缎般的长发,将两人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却不见有丝毫狼狈。 千铘指向脚底的大海:“海底景色更胜,姑娘可愿与在下入海一游?” 她提起裙角,施了一礼,下巴微点:“有何不可?” 千铘眸中含笑,右手掌心向上,微微一抬,一个透明的气泡慢慢将两人包围其中。 “这是海底鲛人之王赠与我的鲛息泡,可以让不通水性的人在海底自由呼吸。我本不需要,只是你们百灵鸟一直生活在草原上,生来便不通水性,无法在海底呼吸。而且你是女儿身,夜里海水很凉,对身子不好。” 清影心里感动于他的细心,面上却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做多余动作。 鲛息泡缓缓沉入海里,被深邃的蓝色包围。色彩斑斓奇形怪状的鱼儿在气泡周围游来游去,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清影童心大发,趴到气泡壁上,笑着跟鱼儿说话。那些鱼儿惊得四下散开,只余下几条胆大的,瞪着大大的眼睛,嘴里吐出一串串小小的气泡,竟似真的在和她对话。清影心里惊喜,回头对千铘笑道:“你看它们!” 说完自己先一愣,马上转过身继续跟鱼儿说话,却明显有了几分心不在焉。 千铘特意停下鲛息泡来,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眼里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惆怅。 鲛息泡继续下沉,清影脸和双手贴在壁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个好奇的孩童。 绿油油的海藻在海底轻轻摇曳,五颜六色美丽的珊瑚丛里小小的鱼儿成群结伴地来回穿梭,也有些单个的,有的头顶亮着一盏小灯笼,有的长着长长的胡须,有的嘴里长着尖尖的牙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却在一条比它个头小好几倍的鱼面前花容失色落荒而逃。 透明的色彩各异的水母轻轻摆动着袅娜的身姿,在海里随意漂流;漂亮的海葵伸张着触手,如同一朵朵盛开的美丽的花,向那些好奇心盛的游鱼频频招手。   清影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世界,激动得难以自已,好奇地问这问那,千铘耐心地为她一一解答。这是水滴鱼、这是皱鳃鲨,这是小飞象章鱼,不,这不是花,这是海葵…… 海面荡漾着幽幽月光,洁白的浪花相互追逐着,一下一下冲刷着沙滩,一切静谧美好得不像样。而万里之下的海底世界,有什么在悄悄酝酿?有什么在慢慢滋长? 第9章 鲛族借珠(一) 有低低歌声从不远处传来,其音飘渺空灵,如同一只只无形的触手,溜进听者的耳朵,抓住人的灵识,令人不自觉沉迷。 “别凝神,会失心魄的。” 清影猛地回过神,轻轻呼出一口气,心脏“砰砰”跳得极快。 千铘凑到她耳边:“这便是我先前说的鲛人了。鲛族女子大都体态婀娜、五官精致,男子大都身材健硕、棱角分明。鲛人泣泪成珠,是六界最完美的珍珠,千金难求。他们还能织水成鲛绡,鲛绡美丽轻盈、入水不湿,在六界很受女子欢迎。” 清影微微颔首:“我曾在书上见到过。” 美妙的歌声戛然而止,一个窈窕的身影穿过气泡出现在两人面前。是个极美的女子。 只见那女子鱼尾人身,金色微卷的长发如海藻般浓密,大而明亮的眼睛里碧蓝色的眸子如一汪碧泉,眼波流转间,长长的睫毛似蝶翼般轻轻颤动,煞是明媚动人。小巧挺直的鼻翼上戴了一枚小小的钻石鼻钉,犹如那九天星子,为整个人平添了几分妩媚。由于长期生活在水里,她的皮肤白而细腻,譬如那羊脂美玉,体型曲线优美,纤细却不显得柔弱,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美学的最佳诠释。 那女子朝着千铘行了一礼,微微笑道:“先前父王说有贵客来访,我便猜许是公子,想不到竟让我猜对了。” 千铘微勾唇角:“三公主向来聪慧过人。” 那鲛族美人微微含胸,抿着唇轻笑道:“公子又取笑歆儿了。”说着看到一边一身红装的清影,诧异道,“这位是……” 千铘往前一步,含笑看着歆儿,并无作答的意思。 歆儿立马明白过来,连忙道:“但凡公子的朋友,便是我鲛族最尊贵的客人。”顿了顿,又朝着清影礼貌地笑道,“姑娘若不嫌弃,便随歆儿去看看我们美丽的鲛王宫吧。”面上的笑容无懈可击,心头的失落钝痛却一阵一阵。 因着两族的私交甚为重要隐秘,公子从不曾带人来过鲛王宫,这却是第一次……想来这女子定是不一般的吧。 清影心底大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矜持一笑:“那便有劳了。” 歆儿拿出一枚蓝色的珠子给清影,说:“这是我族的避水珠,可让姑娘在水下自由呼吸行走,还请姑娘收好。” 清影道了声谢,接过避水珠放进袖袋。 “鲛王宫到了。” 千铘袖子一扫,鲛息泡便碎成了朵朵泡沫。 清影平稳着地,抬眸望去,长长的水晶阶后,“鲛王宫”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映入她的眼帘。 白玉为砖,水晶做阶。琉璃为瓦,宝石为缀。 漾漾碧波间,一座气宇恢弘,光耀夺目的宫殿岿然而立。 这,便是鲛族之王的宫殿。 清影和千铘随着那三公主踏上水晶阶,行至大门前,两侧魁梧的鲛人侍卫恭敬地向他们行了一礼,复又站得笔直,尽职尽责地守护王宫的大门。 穿过一道道大门,走过一个巨大的玉石广场,他们才终于到达最后的大殿。只见一须发皆白,身材高大但略有些发福地男人长身立于大殿门口,一见到他们,便殷勤地迎上前,激动得仿似要落泪: “小王先前还担心是自己弄错了,想不到竟真是公子!”不经意瞥到清影,表情微变,下意识探询地看向千铘,“这位是……” 千铘不语,清影冷眼看着,亦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鲛王向来迟钝,竟未曾领悟到千铘的意思,仍是看着千铘,场面有些尴尬。 歆儿见状忙笑着圆场:“父王可真是糊涂了,哪有拉着客人在外说话的道理?” 鲛王这才收回探询的目光,看向歆儿,摸着胡须叹道:“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不过才站了片刻时间便开始心疼了,若你把对公子的心分十之一二给你父王,我便心满意足咯!” 歆儿瞋了鲛王一眼,脸上浮起淡淡红晕:“父王……” 清影冷眼看着这一唱一和的父女俩,先前观赏的兴致不由淡了几分。 正当她有些不耐时,千铘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那么,便打扰了。” 鲛王还想说什么,却见千铘虽是淡笑着,眼底却带了冷意,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笑道:“公子快这边请。” 清影跟在千铘身后走进大殿,待看清殿中的布置后,心头微微有些失落。 大殿里的布置十分奢华,白玉铺成的地板,打磨得光可鉴人,八根鎏金的大柱子上镶嵌着大颗大颗珍贵的宝石水晶,各个角落都放置着一颗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衬得整个大殿珠光宝气、熠熠生辉。雍容有余,却略显俗气。 那白玉地板看着光滑明净,令人心情愉悦,可在上面走着却让人不那么愉悦了。清影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走到一边的客位坐好,心里暗叹把地板弄成这样他们都不怕摔的么?但再一看他们的鱼尾,于是释然。 只见歆儿拍拍手,一列列衣着清凉的鲛人女子便托着水果、菜肴、美酒等有序地摆到清影和千铘面前。鲛王笑道:“今次公子来得匆忙,小王招待不周,还请公子莫怪。” 千铘端起一樽美酒,一饮而尽,道:“是我深夜叨扰未曾提前招呼。” 鲛王哈哈一笑,也端起面前的金樽一饮而尽。 两人一面喝酒一面寒暄,面上看起来甚是和谐。清影专心地低头吃面前的葡萄,只在偶尔歆儿问话时言简意赅地回一两句。 酒过三巡,鲛王微微有些醉了,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红晕,千铘眼里却越发清明。 “我今次来,其实是为向你借一样东西。”千铘轻轻晃动着银杯,不紧不慢道。 清影面无表情,拿起一颗葡萄剥开送进嘴里。 鲛王胡须轻颤:“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小王,但凡是小王能力之内的,绝无推辞。” “自然是你能力以内,”千铘一顿,“我想借你的鲛珠一用。” “什么?!”鲛王和歆儿同时身躯一震,几乎要站起来。 鲛王淡蓝色的眸子迅速变得清明,别开头轻咳几声,转过来时已换作一副凝重的表情:“并非本王不愿借与公子,只是这鲛珠乃我族中圣物,虽现今暂时交由小王保管,到底却也不是小王的私人财物……” 千铘道:“所以我说,只是一借。事后自然会物归原主。” 鲛王心里有些生气,面上却仍是陪着笑:“不知公子拿鲛珠做何用?” 千铘唇角微勾:“世人皆知,鲛族的鲛珠生于六界第一株七叶菡萏,乃世间至纯至净之物,可净化一切肮脏黑暗。”鲛王脸色微霁,摸着胡须点点头,千铘继续道,“我却知鲛珠还有另一功效---驱蛊毒愈百病,甚至,起死回生。” 鲛王脸色微变,刚想否认,被千铘眼风一扫,只得点点头,道:“公子说得不错,确是有这一功效,但起死回生一说却是有些夸张了。” 千铘抬眸看向鲛王,声音清冷:“不需要起死回生,”然后看了一眼清影,“她中了恶灵蛊。” 鲛王怔了一下,又哈哈一笑想说什么,千铘神色冷淡,眼风不轻不重地扫向鲛王:“你当真以为,我是在求你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天赶论文和建模又考试,没更新也没来得及跟大家说一声,真是不好意思啊,捂脸。今天是2016的第一天,祝大家元旦快乐,心想事成! 第10章 鲛族借珠(二) 鲛王擦了擦汗,做最后的争取:“其实,鲛珠一事可大可小……我这宝贝女儿的心思公子也知道,若是公子愿娶小女,把鲛珠做陪嫁赠与公子,族里那帮老顽固便也不能说什么了。本王知道公子是做大事的人,也不会故意让公子为难,歆儿便是为妾亦可……” 这番话说得委婉,且怎么看都是千铘赚了,他没有理由不答应。歆儿虽对父王的鲁莽有些不满,但望向千铘的眸子却仍是难掩期待。 清影不紧不慢地剥手中的葡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嘲讽。就她这段时间与他的接触来看,这个鲛王,怕是要失望了。不过,这个金邪到底是何许人?竟会让这鲛族之王如此忌惮,如此急着拉拢? 千铘一收折扇,轻点下巴,唇角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若我说不呢?” 歆儿一愣,回过神来只觉得绝望又愤怒,是因为她吗?她恨恨地瞪向清影,眸底满是不甘。清影注意到她的视线,却不甚在意,仍是不紧不慢地把刚剥好的葡萄放进嘴里。 “那,那便怨不得小王了。”鲛王咬咬牙,拉下脸。左右就豁出去赌这一把——公子这样的人,绝对明白什么是最好的结果。 千铘低垂着眸,唇角微勾。 他这个人啊,最讨厌被威胁了。这鲛王今天怕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说出这样一番话。 千铘冷哼一声,半眯着眼,空气突然变得压抑令人窒息,鲛王不由得冷汗涔涔。 “你在威胁我?”虽是笑着,话里却是无尽的寒意,令人如坠冰窖。 鲛王张了张嘴,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得千铘再次开口:“这可如何是好?原本我不该拒绝,只是我已有了心爱之人,此生非她不娶。而她偏生又是个醋坛子,见不得我有别个女人。所以,大王便不要为难我了。” 千铘这番话算是给足了鲛王面子,照他以往的作风,是决计不会解释的。鲛王擦了擦额头的汗,正准备识趣地说刚刚只是个玩笑,却不料歆儿突然起身,指着清影怒道:“你说的心爱之人是她吗?呵,非她不娶?容不得别个女人?那神界的白清梧呢?整个大荒都知道你要娶她,难道你要为了这个女人得罪神族?” “歆儿!退下!”鲛王心里着急,歆儿一向聪明伶俐,怎地一遇到公子便神智不清了呢?鲛王冷汗涔涔,赶紧赔笑道:“小女胡言乱语,公子莫怪,公子莫怪。” 清影手上动作一滞,金邪竟是魔君?当今魔君,难道不是叫千铘么?金邪,千铘……清影突然觉得想笑。又被骗了啊。难道这些高高在上的君王都如此之闲么?一个个的,都喜欢愚弄人?这样,很好玩么? 千铘看到清影眼里流转的情绪,眸底最后一点笑意如柴火上的最后一点火星,扑腾熄灭,只余下一堆冷清的灰烬。 鲛王见状想要缓和一下气氛,打着哈哈笑道:“本王先前是开玩笑的,哈哈,公子想借的东西,小王怎敢吝啬?来人,快去把鲛珠给本王取来!” “不许去!”歆儿怒道。 鲛王头疼:“顺便把三公主送回去!” “父王!” “还不快去!”鲛王神色一凛,倒是难得有了几分帝王之风。 歆儿不甘地被几个肌肉发达的侍卫挟着走开,到门口时突然回头,朝着清影惨然一笑,竟似带了几分怜悯: “这样的男人不是你我能拥有的,还是回草原做一只自在的百灵吧!我们女人想要的不过是简单真挚、始终如一的爱情,可这样的爱情不该在一个野心勃勃的帝王身上去寻找,在他的眼里,你永远比不过他的宏图霸业。” 清影低垂着眸,不紧不慢地剥开一颗葡萄,说:“哦。” 从鲛王宫出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一轮火红的朝阳正从海平面缓缓升起,喷薄出万千彩锦般的朝霞,遥遥铺满天际。几只海鸟从海面掠过,趁着微凉的海风,趁着蓬勃的朝阳,越飞越高,飞过微凉的海风,飞过蓬勃的朝阳,去往那遥远的天之涯、海之角。 一夜未眠,清影有些困乏,体力也有些不支,再看前方,却只见那白衣公子迎着朝阳长身玉立,半点疲态皆无。他微仰着头,漆黑的眸子里映出两轮小小的太阳,海风将他黑丝绸般平滑美丽的长发扬起,一如那夜里无声盛开的曼珠沙华。 “不刺眼么?”清影脱口而出。 千铘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没有惯常的笑容,眼里竟有几分痛色。他又回头望向那轮火红的圆日,淡淡道: “日出日落,于你们而言是多么平常的景象,有几人会认认真真去欣赏?可在虚无之境却是永世无日,只有亘古不变灰暗的天空。” 清影望着那抹有几分落寞的身影,突然记起曾在书上看到过,在鸿蒙之初,阴阳始判,神魔两族曾发生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最终魔族战败,被女娲大帝和伏羲大帝驱逐到虚无之境,永生永世不得重见光明。直到女娲大帝和伏羲大帝仙逝后,一些强大的魔族逐渐才能出来。可那些法力低微的小魔却只能永远暗无天日地活着,有的甚至终其一生,也不曾见过一次日出。 “原来,魔族并非是喜欢黑暗的。” 千铘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略带嘲讽:“但凡在太阳底下活过,谁还会喜欢黑暗?” 换言之,世人眼里那些酷爱黑暗的魔族,不过是因为他们从未在太阳底下活过。千铘他身为魔族至尊,想必心里定是很难受自责吧? 清影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确实从未觉得每天的日出日落有什么可贵。也许世人都是如此,越是理所当然存在的,便越不会去珍惜,直到失去才会幡然醒悟——原来我曾拥有这样的美好。清影冷漠的心一瞬间竟变得柔软,她看着千铘,轻声说: “回去后,我会好好看一次日出。” 千铘回头,眼里有些惊讶。清影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千铘却突然笑起来,整个人仿佛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逆光看过去,他的侧脸有浅浅的软软的金色绒毛,衬得轮廓愈发柔和。他快步走到清影身边,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轻声说:“好。”然后不等清影推开便将她放开,望着她,眼角眉梢带着浅浅笑意。清影被他看得有些心烦意乱,不自在地别开头:“这次谢谢你,我要回去了。” “回哪里?” “不关你事。”清影说着便要飞走,却被千铘捉住了手,“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清影微微蹙眉,却还是停了下来,看着千铘认真道:“金……千铘,你几次救我,我自是感激不尽。可感情之事,不该强求。你身为魔族君上,想必来妖界是另有要事吧?那么请你去做该做的事吧,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不值得。” 千铘抿着唇,半晌,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谁都可以,祁烨,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让本殿来告诉你。因为啊,” 一个挺拔的身影渐渐从海里显现,全身上下却没有一处被沾湿,三千银丝如瀑,倾泻而下,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挑,仍是那副风流佳公子的完美形象。银缕在清影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声音戏谑带了几丝嘲讽,“他是你亲爹呢,我的好妹妹。” 清影只觉得好笑:“银缕你至少找个好点的理由,我爹娘早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死了!” “唔,那只夜鸢是这么跟你说的吗?还真是用心良苦呢。”银缕顿了顿,嘴角嘲意愈重,“你既不信我,那回去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真是荒谬!”清影怒道,直接化出翅膀冲上云霄。 千铘站在原地,望着那渐渐成为一个黑点消失在天际的身影,轻轻吸了一口气。 阿梧,这个因你而生的劫,能否圆满,便全在你了。 第11章 夜鸢(修) 清影站在鸢大娘家门前,隔着青竹篱笆望那院子里灼灼盛开的桃花,一瞬间有些失神。 自她有记忆起,这院子里的桃花便不曾谢过,即便是在寒冬腊月也依然开得如火如荼。也曾问过大娘为何这般喜爱桃花,可每次大娘都只是用无言回答。那个时候,惯常泼辣利落的鸢大娘总是沉默得可怕,就像是被一层无形的悲伤笼罩着,让她再不敢追问。 这满院的桃花,如同鸢大娘的一个执念,一个不可言说的执念。 “清儿?” 清影从回忆中回过神,抬眸看去,院子里,拿着一把葱的鸢大娘正望着她,眸中难掩惊喜。 “傻站着干嘛?还要我请你进来不成?”鸢大娘故意沉下脸。 清影应了声“诶”,笑意从嘴角渐渐漫开,最后蔓延至眸底。她奔进院子,紧紧抱住鸢大娘,唤了声“大娘”,一整天没有着落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夜鸢摸摸清影的头发,眼神温柔,轻声骂了句“傻孩子”,又道,“外面风大,走,进屋说。” 在软软的垫子上盘腿坐下,手里抱着鸢大娘刚熬好的桂圆莲子羹,喝上一大口,胃暖暖的,心也暖暖的。看着清影喝完一碗,鸢大娘一边接碗一边说:“怎么像刚从禁狱里放出来的似的?是几千年没吃过东西了?” “大娘做的东西,一日不吃都心痒痒。”清影说着拉住鸢大娘,“我饱了,大娘陪我说会儿话嘛。” “这丫头,还学会撒娇了!”鸢大娘瞪了她一眼,把碗搁在一边,在清影身边坐下,“想说什么?”说着注意到清影的红色喜服,脸色一变,拉过清影的右手,一边为她挽起袖子一边说,“若我记得不错,你昨日才与他成亲吧?这么快回来,蛊毒可解了?”说着看到清影光洁完好的手腕,愣了一瞬,终于松了一口气。 清影收回手,放下袖子,看向鸢大娘,有些迟疑。 鸢大娘说:“想说什么便说!几时变得这般吞吞吐吐了?” 清影轻轻吸了口气,终于还是决定开口:“大娘,您先前为何那般反对我嫁与王上?”顿了一下,微微垂眸,“是不是若我未曾中这恶灵蛊,您到最后也不会同意?” “这丫头,说什么……”触到清影认真的眼神,鸢大娘嘴角的笑意凝固,顿了一下,敛容正色道,“是,我不愿你嫁他。” “为什么?” “清儿,你读过不少书,也该明白,不论多简单的事一旦参杂到王室,就会变得复杂起来。你性子单纯,平素最不喜那些争风吃醋尔虞我诈,王宫,不适合你。” “这果真便是全部原因了么?” “不然呢?大娘还会哄你不成?”鸢大娘虎着脸,看似有些不悦。 清影拉住鸢大娘的手,倚在她身上:“好,大娘说是什么,我便信什么。” 鸢大娘嘴角上扬,笑骂道:“瞧你这副邋遢样!快去洗洗,然后好好睡一觉,别的事都明日再说!” “好。”清影闭上眼,轻声回道。 夜鸢洗完碗,收拾好白日里用的东西,走到清影的房间前,犹豫了一下,终还是推门进去。她走到床前,俯下身子给清影掖了掖被角,看着清影微蹙的眉头,眼里满是疼惜。突地,清影眉头皱紧,嘴里发出零碎的梦呓。 “娘……娘……疼……” 鸢大娘身躯一震,眼泪从细纹密布的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无声滴下。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如开了闸似的越流越多。 “祁……祁烨……祁……烨。” 夜鸢猛地瞪大眼睛,逃也似的转身跑开,步履却踉踉跄跄,几乎摔倒。 清影醒来的时候已是皓月当空。她渴得厉害,闭着眼挣扎了一会儿,还是穿好外裳和鞋子,走出房去找水喝。 灌下一大壶凉白开,总算是解了渴意。清影擦擦嘴角的水渍,心满意足地走出厨房。路过鸢大娘房间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进去看看。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大娘床前,蹲下身子,不由一愣。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流转在床席之上,那青竹席却冷冰冷冰,空无一人。 没来由的,清影的心突地狂跳了几拍,冥冥中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她不经意轻轻吸了口气,起身走出门外。 转过拐角,是一条不长的走廊。翠绿的鸳鸯藤从屋顶垂下,挡住了廊前的月光,走廊有些黑。清影走到走廊中央,扶住木梯旁的柱子,正准备喊大娘,眼前的景象却让她马上躲到了柱子后面。 只见溶溶月光下,满院桃花轻舞飞扬簌簌落下,如同在下着一场旖旎的桃花雨。而庭院的中央,一身形窈窕女子着百蝶穿花粉霓裳,黑发如瀑,发丝飞扬,足尖轻点翩翩而舞。映着那漫天的花瓣,妩媚非常。 折腰、敛袖,烟蛾敛略不胜态。旋转、舞袖,风袖低昂如有情。衣袂飘飘似仙,裙带翻飞如画。衣裙翻飞间,偶尔露出一对白皙玉足和纤纤脚踝,恰似那溪头最后一抹春雪,千娇百媚却又灵动婉约。 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嫋嫋秋烟里。 一曲舞毕,那人站在树下,手拈一枝桃花,垂首轻嗅。月华倾洒在她的肩头,流转裙边,寸寸皆温柔。桃花停驻在她的发间,轻旋足尖,瓣瓣皆柔情。 清影扶着廊前的柱子,眼里满是震惊,怎么会?那是……鸢大娘?!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动,廊前的清影、庭下的夜鸢无声站立,宛若一张静止的画卷。直到某一个瞬间,恰似突如其来一阵微风吹皱了一池春水,静止的咒语被打破,画面起了裂缝,于刹那间分崩离析。 夜鸢表情有些迷茫,目光在下一瞬看到手中的桃花,瞳孔骤缩,几乎是下意识将它扔掉,就像那是什么瘟疫病毒。然后,她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机械地慢慢地低头,在看到自己衣着的刹那,表情大变,手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察觉到什么,夜鸢放下手,警惕地环视了一周,冷声叱道:“谁?!” 清影心神一颤,不自觉便向前迈了一步,却撞上一层无形的结界。她顾不得去多想,只看着庭院中的景象,整个人已然呆滞。 只见那庭院深深,一人拂开重重花树,踏着满地花香,缓慢却又不失威仪,一步一步走到庭院中央的女子面前。月光之下,那人长身玉立,满头银丝用碧玉冠束起,身着暗紫长袍,袖口领边用金线绣出华美繁复的花纹,腰束墨玉带,其上缀有美玉流苏。正是她昨日新婚的夫君,妖族至高无上的王——祁烨。 祁烨低头看着面前的女子,薄唇微抿着,墨蓝的眸子深沉如海。即便他只是那么随意一站,整个人散发出的威压已经让人忍不住想要臣服。 他打量女子半晌,嘴里轻而缓慢地吐出三个字: “你是谁?” 第12章 可惜明月 短暂的失神后,夜鸢俯身跪拜,头埋得很低,声音冷静:“民女夜鸢,参见王上。” 祁烨捏住她的下巴一抬,墨蓝的眸子不带一丝温度:“说,为何你会这支舞?” 夜鸢平静地回视他,一字一句道:“学了自然就会了。” “这支‘凤舞九天’是早年王后所创,每一个舞步都极难,有舞女学了几十年都不能记全,更别说跳出半分神韵。而且,若孤没记错的话,这支舞早在两千年前就被禁了,学?你跟谁学?”祁烨猛地放手,夜鸢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但她似乎不觉得疼,随意地拍拍灰尘便站起身。 祁烨眼神冷淡:“不要试图挑战孤的耐心。” 夜鸢亦冷淡地望向他:“就算你是万妖之首,也不能滥用私刑。”顿了一下,又道,“我不信堂堂妖王,竟会为一些莫须有的猜测,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猜测?你倒是说说,孤作何猜测了?” 夜鸢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声音依旧平静:“民女不敢妄言圣意。” “好一张利嘴!”祁烨唇角一勾,“不过,你似乎还没意识到你现在面对的是谁。” 夜鸢抿着唇不言语,眼神倔强。 “你说说,你是有多大意才会犯这样蠢的错?怎的给自己换了容貌,却不给我们的女儿也换换呢?” “不懂你在说什么!” “还是说,你原本就希望孤认出她来?”祁烨说着兀自点点头,“是了,毕竟她也是孤的女儿,你也希望她能见见自己的父亲吧。诶,别急着否认,若非如此,你又如何会任她去帝都呢?若你们一直安心呆在这里,那么终此一生孤也不会有机会见到她,也就不会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自然也就,”祁烨蓦地盯向夜鸢,表情似悲戚似怨愤,“不会想到去查那两千多年前的事!” 夜鸢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过于用力微微泛白。 祁烨一手抬起夜鸢的下巴,另一只手中蕴出一团白光对准夜鸢的脸,神色间说不出的厌恶:“你还要顶着这张假脸过多久?如此,便可以心安理得了么?这么多年来,难道你就不曾梦到过她吗?午夜梦回时,难道你就不会心虚难安吗?!你可是她的亲姐姐啊!惜——月!!!” 一阵强光闪过,一张面皮掉落在地,露出一张淡白梨花面。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灿如春华,皎如秋月,跟之前判若两人。 夜鸢颤抖着手抚上自己的脸,蓦地睁大眼,张张嘴,一把推开祁烨,跌跌撞撞往门口跑去。 “看了这么久戏,还没看够么?难道,父王就不打算亲口问问她,你两千年前究竟犯了多么蠢的错?!”祁烨声音冷淡,带了嘲讽。 夜鸢往前奔着,猛地撞上一个坚硬的东西,直往后退了几步,抬起头,正正对上一双墨蓝的眸子。她神色一变,看看眼前沉默站立的男人,又回头望望院子中央一脸嘲讽的男人,心蓦地沉到了底。 一阵柔和的银光中,院子中央的“祁烨”身形略略拔高变细,银光过后,先前的“祁烨”已然不见,换作了一身黑色长袍银发披肩的少年版妖王——银缕。 银缕盯着夜鸢身旁的祁烨,嘲讽道:“儿臣送父王如此大礼,父王可还满意?清影不过七八分肖似母后,这个惜月,却是与母后一模一样呢。难道父王不觉得,这与两千多年前的事有什么联系吗?”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我却是从看到清影的第一眼便开始怀疑了呢。于是,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查,不曾想,竟真让我查了出来!只是结果……让我无法不心惊心寒呢!”银缕说着,一步一步走向祁烨,眼神质问, “父王呢?就不曾怀疑过吗?难道父王竟真的以为是上天垂怜,以为那清影是母后的转世么?呵,若真是那样,儿臣还真是不得不佩服父王自欺欺人的能力了呢。你明知道,早在两千年前,母后便已神形俱灭!神形俱灭是什么意思懂吗?就是说,上极碧落,下至黄泉,四海八荒,整个六界之内,都再无这个人一丝一毫存在!转世?哈哈,连妖元碎片都没有的人还能转世么?你真是……” “够了!”祁烨闭上眼,“别再说了。” “怎么?还是不敢面对么?当初父王亲手将母后的妖元捏碎,眼睁睁看着万千恶灵啃噬殆尽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天!”银缕在祁烨面前站住,盯着祁烨,一字一句道,“真想看看父王知道真相后的表情啊,你逃避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遭到报应了!” “你应该有办法从她嘴里问出真相吧?那么,我便不奉陪了!因为啊,多与你们呆一刻,都让我觉得恶心!” 银缕说着便御风遁走,只余下祁烨和夜鸢站在原地。 祁烨左袖一拂,庭院中央便出现了两张软席,他兀自走到一张席旁坐下,眼神淡漠:“惜月是么?你跟孤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孤不记得自己认识你,亦不记得,什么时候多了清影这么个女儿。若是有半点矛盾,后果你应该懂。” 惜月(夜鸢)惨淡一笑:“后果?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多少年了,我已经记不大清,我每时每刻都在痛苦中备受煎熬,也该结束了。”望向祁烨,“倾月一定不曾告诉过你,她还有个双生的姊妹。”说着自嘲似的笑笑,“也是,之前她一直不知道,而等知道的时候,你已不愿听她说话。惜月对你来说很陌生,那么月罗呢?你应该还记得吧?那是我的另一个名字。” 祁烨猛地望向她,难得的震惊从这个一向不动声色的帝王眼里显现。 他记得她!惜月眼神稍稍柔和,轻轻一笑,目光飘向远方,思绪也随之渐行渐远。她的表情让人看不真切,整个人笼在一层淡淡的悲伤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看这部分会不会有点蒙?表急哦,后面都会一一说明的。。。 第13章 并蒂莲,双生花 和所有故事的开头一样,这个故事也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鸟族的王——凤和一只百灵鸟妖相爱了。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排除万千阻碍终于在一起,彼此都很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 很快,百灵鸟怀孕了,三年后,她生下了一枚蛋。百灵是一个很温柔的娘亲,她日夜呵护着蛋,给它唱最动听的歌,讲最有趣的故事,蛋里的小生命听着她的声音,每一天都努力长大,想要快快见到她。 不久后,蛋孵化了,破碎的蛋壳里,两只小小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瞅着她,她笑得很温柔。凤的脸却‘唰’的白了——双生鸟,一只为凰,一只却是百灵。不顾百灵鸟的苦苦哀求,凤抱走了小百灵——若是被鸟族那群长老知道了,就又有理由来反对他,他不能让她毁了他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 他杀了那日在场的所有鸟奴,对外只宣称王后为她生了个小公主,是这世间唯一能与凤并肩的凰,也是鸟族未来的女王,赐名倾月。百鸟欢呼,朝着她们最尊贵的公主跪拜,为她献上最美好的祝福。同一时刻,一个废弃的宫殿里,小小的百灵鸟躺在冰冷肮脏的角落,无人问津。 也许是虎毒不食子,又或许凤只是心疼他的王后,总之,他终究还是没有杀小百灵。他让人把她送到一户百灵鸟妖家里寄养,暗示他们她是某个贵族的私生女,给了他们很多钱,然后再不过问。 凤威胁王后要是敢去找,他会杀了小百灵。于是,那个温柔却懦弱的女子只能躲在深深宫阙,人前微笑,人后落泪。 也许是因为对小百灵的愧疚,王后把所有的爱都加倍给了另一个孩子,那个叫倾月的公主。小公主在所有人的呵护下,健康快乐地长大,而那只叫惜月的百灵鸟,却远离至亲,寄人篱下。 那户人家面上对惜月很好——给她请最好的师父,吃穿用度也从不吝啬。可他们看她的眼神却始终冷淡疏离,甚至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东西——直到很久以后,惜月才明白,那是鄙夷憎恶。 可那时候年幼不懂,惜月只当是是自己不够优秀,于是她加倍努力,功课术法门门都得第一,可是——他们看她的眼神依然没有变。然后惜月就明白了——她跟别的小孩不一样。 于是她不再去刻意讨好,性子也越发孤僻。小小年纪,倾月还在父母怀里撒娇,惜月却已经学会了看人眼色。 那时惜月常听人赞扬倾月公主是多么温柔美丽、聪慧善良,所有男子都渴望得到她,所有女子都渴望成为她。 惜月面上不置可否,心里却想要看看她到底是怎样的女子。终于有一天,公主出行,惜月站在人群里,遥遥望着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脑海里突然浮现的猜测却让她心悸。 惜月的师父曾赠她一张蚕丝织成□□,可以骗过一切术法的检测,她化名为月罗,用面具乔装进了王宫,费劲心机,终于成了倾月公主的贴身婢女。待她在宫里站定了脚,便开始用尽一切手段调查,去证实自己的猜测。 功夫不负有心人,惜月从一个当年漏网的老嬷嬷那里得知了整件事情的经过,结果跟她猜的一样,她却没有一点开心,只觉得无比痛恨。恨凤的无情,恨王后的懦弱,恨倾月的天真。其实倾月对她真的很好,从不因自己是公主对她颐指气使,甚至会在无人处叫她月罗姐姐,告诉她哪个大臣脸上长了一个大大的痦子、哪家公子又给她写了酸溜溜的情诗,然后自顾自捧腹大笑乐得不行。 凤给了倾月一个公主该有的一切甚至更多,让她善良美丽高洁如纤尘不染的白莲,可越是这样鲜明的对比,越让惜月恨她恨得入骨。 有一天,倾月羞怯地告诉惜月,她遇到了一个耀眼的男子,他有一头比月光还美的银发,他对她微笑时,她觉得全世界都开满了火红的凤凰花。 惜月怂恿倾月去见那个男人,并帮她偷偷逃出宫。他们约会的时候,她就远远站着,冷眼看着,心里冷笑:“看哪,这就是你们高贵的公主,偷偷跟男人幽会的贱人!” 直到后来有一天,妖王的使者来向凤提亲。倾月抱着惜月哭得梨花落雨,肝肠寸断,抽抽搭搭地问她自己该怎么办。惜月嘴里安慰着她,心里却笑得无比开怀。她的心变得越来越阴暗,越来越扭曲,倾月却越来越依赖她。 倾月要求带着惜月一起嫁过去,凤当然没有拒绝,在他眼里,惜月不过是跟那些嫁妆一样的东西罢了。 让惜月万万没想到的是,上天真的很眷顾倾月,妖王竟然就是那个紫衣银发的男人!他们洞房花烛夜缱倦温柔百般恩爱,惜月却一个人在房里枯坐到天亮。她发誓,总有一天,她会夺走倾月的一切。 不久后,倾月怀孕了。而惜月,竟也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那个伟岸耀眼的男子。她看着他为倾月画眉,为倾月天南地北地搜罗各种美丽的花,看着他们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她忍着心底越发浓烈的恨意,只是冷眼看着。 倾月想给妖王一个惊喜,自己谱曲编了一只“凤舞九天”,背着他偷偷练习。惜月为她遮掩,自己也将那些舞步偷偷记下,无人时便悄悄练习。要知道百灵鸟生得一副好歌喉,跳舞方面却是没有半点天赋。惜月整夜整夜地练习,常常把脚磨得鲜血淋漓,却还要在第二天一切如常以免他们看出来。那是一种如时刻踩在刀尖上的痛,惜月咬牙坚持了下来,只想着有一天也能跳给他看。 后来,由于长期的忧虑算计,郁结于心,惜月病倒了。倾月很着急,为惜月请了最好的妖医,却都只得个“节哀”的回答。倾月伤心得不行,抱着惜月一直一直哭。惜月却明白,她的机会到了。 其实,惜月确实是病了,却并没有那么严重。她小时候被冷落,就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她所有功课都很好,尤精医术,虽不至于高过那些妖医,骗一骗他们却不成问题。惜月一边悉心调理自己的身体,一边却让倾月她们以为她越来越虚弱,直到最后,她们以为惜月死了。 倾月不顾礼仪,求妖王为惜月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却不知棺材里其实早已被惜月换了另一只跟她容貌相似的百灵鸟妖。惜月“临死前”叮嘱倾月将自己的尸体火化、骨灰撒向江河,说是不想埋在土里被蚁虫啃食化为森森白骨,倾月哭着答应了。却不知,惜月不过是为了永绝后患。如此一来,即便日后有人怀疑,他也无从查起。 惜月熟悉妖王宫的每一个角落,她趁着妖王不在设计迷晕了倾月,把她关在了一座废弃宫殿的地下室,然后自己摘下蚕丝面具,换上倾月的装扮,回了倾月的寝殿。 惜月在倾月身边呆了上万年,自然能把她的言行举止学得惟妙惟肖。她骗过了宫里的每一个人,甚至以倾月的身份勾引了一个爱慕倾月的妖族高官,却独独不敢见妖王,只除了一次——在他醉酒后。 那是她黑暗的一生里最美好的一夜,她为他跳了她苦练多年的舞,在他身下辗转承欢,与他合二为一亲密无间。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夜,空气里有桃花的香味。 后来,惜月故意让妖王撞见她和那个高官亲热,然后在他等着她解释的时候故意让他误解,以至于,妖王的怒火越烧越旺。然后,她回到地下室,告诉了倾月一切。她扭曲地狂笑,倾月却只是小声地说:“真好,月罗真的是倾儿的姐姐。” 惜月跪坐在祁烨对面,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化,直至最后阴沉得如风雨欲来的天空,她却没半点害怕,只觉得解脱。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慢慢说:“后来的不用我说了吧,我放她回了宫殿,而祁烨你,你果真不信她。” “原来,这就是她什么也不说的原因。”万年漠然的妖王声音颤抖,手中的金杯化作粉末飘落。祁烨原本低垂的眼帘蓦地掀开,墨蓝的妖瞳射出诡异的蓝光,薄薄的唇上顶出两颗尖尖的獠牙,他朝着惜月抬起右手,五指张开,猛地一捏,只听得声声清脆的骨骼迸裂声,惜月瞬间瘫倒在地。 祁烨慢慢步到惜月面前,又要抬手,却听得一声清喝从廊前传来。 “住手!!!” 清影踉跄几步撞下木梯,怔了一下,像是有些意外。反应过来,立即迅速扑到惜月面前将她护住,对上祁烨:“你不能杀她!” 祁烨面无表情:“让开。” 清影毫不畏惧,坚定地摇摇头。 祁烨抬起手,惜月用尽全力,终于够着清影的手,握住,然后猛地咳嗽起来,淡蓝的妖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脸色苍白,额头大颗大颗的汗珠渗出。清影抱着惜月,满心着急,眼泪簌簌流下,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惜月好容易平静下来,冲清影微微一笑:“傻丫头,跟你说了多少遍,眼泪是女人的珍珠,不要哭。”努力把喉头翻腾的腥甜压下,她接着说,“其实决定开口的那一秒,我已经晓得了最后的结局。我一直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却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我暗无天日地过了一生,不想自己的女儿也这样。清儿……娘对不起你。不是娘不愿认你,而是不敢。你知道,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不想听自己的女儿唤自己娘亲的……” 清影不住点头,声音发颤:“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怪您。” 祁烨冷眼看着,声音比眼神更冷:“说完了?” 除了头骨,惜月全身骨头碎裂,所有重量靠清影撑着,她望着祁烨,平静地开口:“我早就想求死了,只是放心不下清儿,才苟且偷生至今。祁烨,我该死,可清儿是无辜的,而且,”惜月顿了一下,声音有些苦涩,“她真的是你女儿。你还记不记得……” “不记得。” 惜月笑容惨淡,喃喃自语般:“是了,你怎么可能记得……” 清影感觉到一股暖流从被惜月握住的手心里流入,她的脸瞬间惨白,失声哭道:“不要!娘,不要!!!” “你叫我娘了?清儿,我真高兴。”惜月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嘴角却噙着一抹浅笑,似乎正要去往一个幸福美好的地方,“清儿,永远不要去恨,真的,太累了。” 清影不住点头,眼泪簌簌流下。 好,我不恨,都听你的。所以,你不走,好不好? 惜月的身体却越来越淡,最后化作无数细小的粉末,消散在风里。 清影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眼睛瞪得大大的,眼角一颗大大的泪滴尚未来得及滴落。她愣愣地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好似不敢相信——刚才还在跟她说话的人,怎么转眼就消失了? 祁烨冷哼:“散尽妖元么?倒是便宜她了。” 清影缓缓起身,走到祁烨身前,抬头望向他:“我以为你只是冷漠,却不想你根本就是冰做成的,全身没有一处温暖,连心都是冷的!” 祁烨抓住她伸到他背后成爪状的手,狠狠一摔,清影便摔倒在地。祁烨负手俯视着她,声音冰冷:“等你足够强大了再来找孤罢,否则,只会辜负了她的一番苦心!” 祁烨说罢,趁着浓雾,消失不见。 清影坐在地上,抱紧双膝,头深埋在膝间,无声哭泣:“娘……” 第14章 空余恨 千铘收起岚镜,结界消失。一步步走下木梯,隔着四五步的距离站定,看着清影,他心底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你早就晓得了?”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比起平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更让人觉得心疼。 千铘一瞬间竟有些无措。 其实这样的结果,并不出乎意料,甚至可以说是完全在他意料之内的。他曾冷漠地想过无数种解决方法,可真的面对她的时候,面对这样的她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 其实,早在看着她隔着结界焦急万分,最后甚至想要耗自己的修为强行冲破结界的时候,他就已经毫无办法了吧。所以,才打开结界任她挡在了惜月身前。虽然知道祁烨不会杀她,但他的心仍是悬在了喉头,掌心暗自蕴力,打定主意但凡祁烨显示出半点伤害她的意图,他便不再袖手旁观。 清影只当他是默认了,自嘲地笑笑,不再说话。 玉兔西沉,晨雾渐渐消散,初升的朝阳将它的万丈光芒穿破云层,毫不吝啬地洒满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晨晓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拂过两人身边。 小小的庭院里,满地桃花花瓣。其中两人,一人抱膝坐着,脸深深埋入膝盖。一人长身立着,目光似凝固在了女子身上。 从白天到黑夜,又从月满西楼,到日照西山,一日、两日、三日……两个身影,一动也不动,似乎就这样直到地老天荒。 到第十日,清影体力不支昏死过去,千铘把她抱进屋里,又凝成信鸟通知银缕。做完这一切,他在床头坐下,看着清影苍白尖瘦的脸,心里百味杂陈。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对的。可看你这般模样,我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千铘闭上眼,“……阿梧,若你日后晓得了,可会怪我?” 银缕带着青竹赶到的时候,千铘正单手支着下巴浅寐,面容有几分憔悴,短短几日,竟似瘦了一大圈。 银缕微微皱眉,正想着要不要把千铘叫醒,却听得他低沉而略带疲倦的声音响起。 “过来吧。” 银缕表情有些不自然:“这是王宫里最好的妖医青竹,先让他看看……她吧。” 千铘站起身,看到银缕的表情,略一停顿,然后转向那位年轻的妖医:“青竹是么?过来吧。” 青竹诊断完毕,向着千铘和银缕行了一礼,缓缓道:“这位姑娘可是中过恶灵蛊?” “正是,不过前些日子已经解了。”千铘答道。 青竹点点头:“这便是了。恶灵谷中恶灵蛊,乃六界十大奇蛊之一。即便是解了,体内依然会有余毒残留,需要很长时间去调养化解。若在下没猜错的话,这位姑娘在解了蛊之后不仅没有静心调养,还接连受到刺激,情绪波动很大,以至于毒素未清,深入骨髓。而且据我观察,她体内有一股气流在乱窜……” 银缕不耐烦地打断:“别废话,你就说能不能医好!” 青竹眨眨眼:“可是可以,只……” 银缕摆摆手:“那你去医吧。” 青竹擦擦汗,巴巴道:“殿下,可否先容青竹把话说完?” 千铘扔出岚镜把银缕隔到一边,对青竹道:“不管他,你仔细跟我说说。” 银缕趴在岚镜设的透明结界上,看着交谈甚欢的两人,顿时泪盈于睫。 清影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千铘把肉沫和青菜放进粥里,用小火煨得烂烂的,再加少许盐,入口即溶,很是可口。但清影吃了小半碗,便再吃不下去。 千铘收拾好碗筷准备去厨房清洗,衣角却被拽住,他回头,只见清影盯着他,目光锐利,声音却有些虚弱:“你究竟有何目的?” 千铘捏个诀把碗筷搁到几案上,又移了根凳子到床头坐下,看着清影,认真道:“若我说,是为你呢?” “为我?”清影冷笑道,“先前我确是自作多情以为你喜欢我,可你看看如今的情形……但凡你对我有半点欢喜,便不会由着那夜的事发生。” 不等千铘回答,清影自顾自继续说,“你应该晓得,大娘对我来说,是比命还重要的人,可我却眼睁睁看着她……虽说这件事也许与你无关,你不过是默许了银缕的行为,而设下结界阻拦我可能也只是为了我的安危,但是,我却无法再以平常心面对你。你权当是我迁怒,是我无理取闹吧,你走吧。” 千铘一直沉默地听着,等清影说完,微微一笑:“说完了?” 清影下意识点头,千铘略一颔首,转身去拿几案上的碗筷。清影想施法阻止他,却使不出半分妖力,胸口一疼,反而吐出一大口血,苍白的脸上也染了几分病态的红晕。千铘闻声立马掠到清影身前,俯身给她顺气,清影想要推开他,浑身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半分力。 千铘一边往她身体里输送灵力,一边温声道:“先前惜月把她的妖丹给了你,虽说这对你以后的修炼大有裨益,但以你现在的身子却有些受不住。所以我暂时把你的妖力封了,等你身子好些了再慢慢炼化,先不要急。” 清影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千铘拿起碗筷出去,行到门口时回头:“屋子周围被我设了结界,这里很安全,尽量不要出去。”换言之,出去了也会被他发现。 清影气闷,用被子蒙住脸,转身背对门口。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千铘斜倚在树梢,手里细细把玩着一柄折扇——却不是他惯常拿着的那把。 折扇用上好的青玉石做成,扇面细细镂空雕刻出大片肆意开放的曼珠沙华,扇坠由一小串彩色贝壳和红色小贝珠穿成。扇子算不上雅致,雕工也不够精巧,千铘看它的眼神却像在看着什么稀世珍宝。 他想起当初阿梧送他时的模样——明明自己细心做了好几年,却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什么是随便做着玩的,若是他想要便拿去。他点头说想要的时候,她明显松了一大口气,眼角弯弯,如那树梢的新月。 千铘想着,嘴角不自觉上扬。 “不!!!” 千铘心底一沉,快速飞掠到房里,急急问道:“怎么了?” 苍白的月光里,清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面容苍白,额间布满细密的汗珠。好半天缓过来,她看了千铘一眼,淡淡说了句“没事”,便自顾自抱着膝盖,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淌,就在千铘以为又会这样无言以对到天亮时,清影突然开口,声音很轻,甚至有些飘忽。 “一开始,我是真不喜欢他。在王都的时候,他每天都会到窗外的槿树下站着,呆一两个时辰又离开。他看起来似有很多话想跟我说,又似乎只那样看着我便好。他的眼里装了太多东西,复杂得让我不能看清。我开始好奇,也开始期待,每天早早地等在窗口,渴望看到他。可那时候我还不晓得那是爱。 直到在恶灵境,我被万千恶灵撕扯,妖元快要涣散时,脑海里浮现的竟是他的身影,那时候我便想,若能再见他一面,便是死也无憾了。然后,他就真的来了,不再是往常那个沉默的身影。他把我护在怀里,我听到他说:‘清儿,孤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当时还在心里应了,好啊,不离开。现在想来还真是好笑,那一声唤的其实是‘倾儿’吧。所以说,‘造化弄人’这个词语真的很智慧,谁能想到呢?我第一次爱上的人,竟会是我父亲。” 清影仰头望着月亮,一下一下轻轻呼吸,努力不让眼泪落下。 “我从小跟鸢大娘一起生活,她对我很好,会给我做最爱吃的桂花莲子羹,会为我做漂亮的衣裳。她对我要求也很严格,功课做得不好就要被打手心,还不许吃饭。可只要我一哭她也会哭,但哭完还是严格如常。她说,要想不被人欺负,就得自己变得强大。她没有告诉我她是我娘,可她也给了我一个娘该给的一切,甚至更多。她这一生过得很不易,颠沛流离,无枝可依,从来没被人好好爱过。也许在你们眼里她心狠手辣罪有应得,可在我眼里,她只是一个可怜又可敬的母亲。” 清影微微笑着,眼底却泪意涔涔。 “其实才过了十数日,我却觉得比一生都漫长。刚刚在梦里,娘浑身是血,跟我说她冷她痛,祁烨冷冷地看着我,骂我孽障。你不晓得我有多后悔,若我当初没坚持去王都就好了……” 千铘抓住清影的肩膀,触手处嶙峋的骨骼,直硌得他手疼,他看着清影说:“听着,清影,惜月的死跟你无关,若你非要怪谁便算在我头上。惜月给你她的妖丹是想你变得强大,强大到没有她的保护也可以安然地活下去,你忍心让她的希望落空吗?没有人怪你,你也无须自责,那不是你的错。” 清影盯着窗外,眼神空洞,消瘦的两颊凹陷下去,整个人没有一点生气。 风吹起鲛纱做的窗帘,窗外月光下,没有妖力呵护的桃花已然凋谢,只余下满树青葱绿叶。 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女子,不惜用妖力灌溉满院桃树,只为让桃花四季常在。也再不会有人记得,那夜的芙蓉帐暖,春宵苦短,人面娇艳胜桃花。 第15章 几多断肠 秋去冬来,雪落无声。春末夏至,花开无言。翩翩白驹过隙,转眼已隔三秋。 在青竹眼里,清影是个沉默寡言却的病人。她很安静,静到让你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可跟她说的话,她都会认真去听乖乖照做,为她开的药,不论多苦,她都会毫无抱怨一饮而尽。 每隔十天他会用骨针为她吸出骨里的余毒,细长的骨针探入骨髓,慢慢搅动——那种疼痛,便是成年的男妖也不见得能受了。 青竹告诉她,若是太疼可以喊出来,注意力分散了,痛觉就会减轻些。可哪怕疼得满头大汗她也一声不吭,只隐忍地受着,眼神倔强得可怕。 最后一次诊疗的时候,下了这个冬天里的第一场雪。千铘移走了院子里的桃树,换上了满院红梅。簌簌清雪落下,红梅傲雪而立,清冷孤傲,媚而不浮,一如伊人。 他向千铘辞别时,清影披了件红色的大氅站在院子里的梅树边,伸出白皙纤细的柔荑去接雪。大雪纷纷扬扬地洒下,茫茫天地间,仿佛只余下那一抹艳丽的红,映在他眼里,也印在了他的心里。 青竹跟千铘细细讲了清影日后的调理方法,千铘听得很认真,有些地方还会拿笔细细记下,青竹的视线却不时飘向院子里那抹红色——以后应该相见无期了吧? 然而,直到最后不得不离开,那人却始终瞧都没瞧他一眼,仿佛这一场相交于她没留下半点痕迹。 青竹心里自嘲,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这一场风月终究不过是他一人的痴心妄念,是真的该说再见了。 目送着青竹渐行渐远,千铘叹了一口气,视线转回院子里,树下久违的笑颜却让他心神一荡。只见漫天飞雪里,清影倚树而立,手上拈着一枝红梅,闭上眼放在鼻边轻嗅,嘴角带着一抹浅笑。她蓦地抬头看向他,娇笑着问道:“好看吗?很香呢。” 千铘身子一僵。 自从那夜的痛哭后,清影再没跟他说过一句话,更不要说冲他笑。这难得的温情,哪怕是鸩酒他也甘之如饴。 千铘步履间有些踉跄,甚至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可他哪里有空去顾及? 好容易走到清影面前,千铘接过她手里的梅花,放到鼻边,幽幽梅香瞬间充满鼻间。不对,除了梅香,还有别的味道,是……偲偲草! 偲偲草在医书里是很珍贵的药草,对神族、妖族的疗伤、修炼大有帮助,可对于魔族却是很危险的毒药——它会让普通魔族四肢麻木、休克昏死甚至死亡。 千铘心底有些苦涩,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道:“很香。”又扶上额头,“怎的有些晕沉?”然后抱歉地冲清影笑笑,晕倒在地。 清影嘴角的笑意凝固,手指快速翻飞变幻,结出一个繁复的伽印,在千铘身体周围设了一个结界。设完后想了想觉着有些不够,又扔出几个诀加重了结界的厚度,这才拍拍手心满意足地离开。 然而,在她飞出千铘设下的结界的刹那,她没有注意到,身后自己先前设下的结界悄然裂开。那原本应该昏睡的某人,睁开双眼,漆黑的眸子里几许伤悲几许惋惜。 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 祁烨站在鄂尔多山山顶,手里端着一只白玉杯,遥遥望着笼罩在茫茫大雪中的草原丛林——那里是鸟族的领地,倾月的故乡。 祁烨望着那曾让倾月魂牵梦萦的地方,难得泄露情绪的墨蓝色眸子里,满溢悲伤。 自别离后,思念不能自已,只有在你活过的地方才能找到一丝安慰。曾是携手相看,只恨时间太短;如今形单影只,总觉时光漫漫。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祁烨。”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没有回头,望着那白雪皑皑的丛林,淡淡道:“你来了。” 清影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那曾经生活的地方:“你好像并不意外。” 祁烨眼神淡漠,声音毫无起伏:“孤杀了惜月,你早晚会来。” “不,”清影仰头看着他,“你不好奇我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吗?” 祁烨并不回答,清影突地笑了,声音带了几分调皮:“是你的好儿子告诉我的哦!” 祁烨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视线又移回远方:“小缕?你们几时这般要好了?” 清影冷笑:“要好?不要告诉我你不晓得是谁把我关进恶灵谷的吧?”顿了一下,她自嘲地说,“也许,他知道我是妹妹,开始觉得该对我好点。” 祁烨注视着不远处丛林里露出一角的白色宫殿,眼神难得温柔:“小缕没有妹妹,孤与倾儿只有一个孩子。” “你!!!”清影冷笑,“娘也真是可怜,即便是死了,也得不到你一句认可。” 祁烨面无表情地说:“那只是她的一面之词,我不记得了。” “好一个不记得了!”清影心下凄凉,面上的嘲笑越发明显。 惜月啊惜月,你看看,这就是你爱了一辈子的男人!清影啊清影,你瞧瞧,这就是你爱上的第一个男人! “祁烨,你不觉得悲哀吗?你捧在手心的儿子,完全不理解你,甚至盼着你死,他自己好继承王位,成为万妖之首!你……” 祁烨淡淡道:“若你来是为了说这些,那么你可以走了。” 清影诡秘一笑:“当然不是。” 狂风骤起,刹那间天地色变。一大片乌云瞬间汇聚到这一方山顶,其间隐隐有闪电和轰隆雷声。清影双手结成一个印结,嘴里念念有词,一个精巧的青铜壶从她手心漂浮到空中,渐渐变大,云间的电闪雷鸣也越来越猛烈。 祁烨脸色骤变:“九黎壶?你怎么会有九黎壶?快停下,你也会被吸进去的!” 清影脸上带着决绝的笑,嘴里的咒语却越念越快,鲜红的裙带在风中飘飞舞动,如一只破碎摇曳的火蝶,美得张扬而绝望。 祁烨似是明白了她心中所想,颇为怜悯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只满怀眷恋地望向山下不远处白色的宫殿——那倾月魂牵梦萦的地方。 倾儿,我也许再不能替你回来,可我终于能追你而去。我们的小缕已经足够强大,他像我,果断坚毅,该心狠时绝不留情。他也像你,聪明善良,心怀仁念。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君王,把妖界交给他,我很放心。 漫漫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倾儿,我终于再不用承受相思之苦。 狂烈的飓风席卷而来,祁烨闭上眼,脸上竟带着一丝浅笑。 清影嘴角上扬,眼里的悲伤却愈来愈浓。在被吸入九黎壶前的最后一秒,她朝着之前来的方向,无声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风渐渐停息,乌云慢慢散开。雪停了,太阳从云间探出脑袋,冷冷地俯视着这片万里雪封的土地。 高高的鄂尔多山顶,空旷的山崖,一座小巧精致的青铜壶安静地躺在冰雪之上。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崖后银装素裹的树林里慢慢踱步走出,他穿着宽大的银色长袍,大大的连襟兜帽几乎将他整个脸遮住,只露出一截略显苍白却轮廓极美的下巴,整个人几乎与这冰雪世界融为一体。 他走到崖前,俯身拾起青铜壶,随意地放进袖袋。然后面对着不远处白色的宫殿,轻轻叹了口气,“母后,他来陪你了,你不会再孤单了。”他摘下宽大的兜帽,一头耀眼的银发随之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中,如同倾泻而下的银色流云,美得令人窒息。 他闭上眼,张开双臂似乎要将什么拥入怀里,一滴泪却从眼角溢出,无声滑落。 第16章 道是无情 从鄂尔多山顶下来,银缕漫无目的地走着。 九黎壶,又名炼妖壶。所谓炼妖,实则炼化万物。再过十数日,那个被他唤了数万年父王的人,应该就会被壶里那些个怪物噬尽妖身了。而后,妖元也会在炼妖壶的炼化下一点点耗去,直至最后消散殆尽。 那时候,他便也就像母后一般,永久地从六界消失了。 应该高兴的不是吗?两千多年来的心结总算有了个了结——自己终于用比他对母后更残忍的方式杀了他。可又是为何,心像是被撕开了一个洞?冷风拉扯着吹开,徒有一片漆黑,空洞得可怕。 寒风携卷着幽幽暗香迎面而来,他下意识地循香而去,不知不觉竟到了一个不大的院落前——这模样看上去却是有几分熟悉。 百年的青玉竹取中间最好的部分,削尖下端围成篱笆,留下些许翠玉般的竹叶做陪,平添了几分雅趣。越过青玉竹的篱笆,满院红梅凌寒独放,简陋的枝桠堆着层层白雪,映得红梅愈发娇艳欲滴,宛若——滴滴艳丽的血珠。 有悠悠琴声从梅林深处传出,其音若泣,怆然若悲。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银缕从半掩的竹门进入,梅影重重,三步一移,明明不大的院落却像是隔了千万里。走了小半日,终于寻得琴声来源——红梅下,风华绝代的白衣公子端坐席上,修长的手指每每抚过,便有那哀绝痛绝的琴声从指尖流泻而出。他弹得极为认真,眉梢眼角皆是情,整个人都笼在一层淡淡的悲伤里。 银缕没由来的心烦,伸出手对着古琴凌空一捏,琴身便碎成两半。 千铘不紧不慢地起身,冷眼看着他。银缕似乎这才终于回过神,当即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谁,方才又做了什么。他一瞬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张了张嘴,半晌,低头轻轻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千铘面无表情,望着断成两截的琴身,淡淡道:“你应该明白,你对不起的不是本座。” 银缕抬起头,声音有些无力:“我不想这样的。” “想不想你自己清楚。”千铘顿了一下,不紧不慢道,“银缕,你这样,让本座失望。” “那王座迟早都会是我的。”银缕声音低低,“若非他杀了母后在先,我又怎会做出弑父这般不孝之事?” “你果真这样想?嗯,若这样想好受些,那便这样想罢。” “千铘!”银缕看着他,神色悲戚,“你非要这样跟我说话么?你明知道……”他的声音低下去,竟似带了哽咽,“不是那样的啊。” “不是哪样?”千铘抬眸盯着他,“你背着我把九黎壶给清影,又教给她开启的方法,不就是想借她之手除去她和你父王么?你不想?难道是有人拿剑逼着你这么做的?你就这般迫不得已?!” “你都知道?!” 千铘冷笑:“你以为,就凭你,能骗得过本座什么?” 银缕愣了一瞬,唇角微扬,慢慢开口:“你都知道,可你并没有拦我。看来那女人对你来说也不是很重要嘛!” 千铘懒得解释,微抿着唇:“给我。” 银缕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手在身侧握成拳,他故作轻松道:“你拿它做什么?该不是你妄想要打开它吧?别傻了!九黎壶乃神族伏羲所造,越是法力高强的妖魔,受到的压制越强。若非清影那女人身子有些古怪,她也不见得能打开。”眼见着千铘不为所动,他眉头微蹙,“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打开了又如何呢?说不定他们早死了,凭白放出里面的万千凶妖恶兽,以及壶里沉积了数十万年的戾气,且不说对大荒危害如何,你本身,可是会遭天罚的!” 千铘挑挑眉,毫不在意:“本座的事,不用你管。” 银缕气闷,又僵持了半晌,终究还是不甘不愿地把九黎壶交给了千铘:“既如此当初又为何要任她去?这算什么!” 千铘把炼妖壶收进袖袋,转身往房里行去。 银缕看着千铘的背影,一拳砸在红梅上:“老子真是疯了才陪你这么玩!” 千铘没有回头,声音淡淡:“你怎么闹不要紧,别砸坏了本座的树。” 银缕低头望着握紧的拳头,蓝色的妖血带着淡淡的荧光从伤口流出,深蓝色的眸子里似有化不开的悲伤。他喃喃道:“千铘,我真的,再也没有家了。”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子里已经恢复了惯常的随意。左手轻轻一抹,右手上的伤口瞬间没了痕迹,他自嘲地笑笑,然后转身走进房里。 蓝色的天,蓝色的云,蓝色的雨,蓝色的土。这里的一切都是蓝色的,唯一的区别只是蓝色的深浅。 无垠的蓝色大地中央,一个银白色的光罩静静矗立,光罩周围已经密密麻麻汇聚了上万只凶妖恶兽,只等着光罩碎裂一拥而上。光罩中央静静躺着一个红衣少女,一银发紫袍的英挺男子盘腿坐在旁边,双眸紧闭,嘴角一抹深蓝血迹。正是清影和祁烨。 光罩越来越淡,随时有可能碎裂,祁烨嘴角深蓝的妖血也越来越多,他的额间布满细密的汗,似乎很快就要坚持不住。 一阵轻微的声响过后,光罩上出现一条细小的裂纹。万千凶妖恶兽垂涎三尺,有几只等不及的撞上光罩,瞬间灰飞烟灭。然而,光罩的裂纹也越来越多,顶多还能支撑四五个时辰。 九黎壶里关的都是远古留下来的凶妖恶兽,有的甚至混沌时期就已存在,它们皆因戾气过重、罪孽太深,被女娲封印进炼妖壶。有的承受不住早已元神尽散,有的洗净罪孽后进入了六道轮回,而今余下的大都是法力高深且无法净化,只能永久封印的。 由于被拘于这一寸天地,脱离六界之外时日过久,它们不信天、不拜地,贪婪自私、互相残杀。弱肉强食是这里唯一的生存法则。 祁烨是洪荒时期生于北冥的第一只九头妖,在那个混乱的时期,硬是凭着一双拳头活了下来,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原本凭他的修为即便不能杀光所有凶妖恶兽,但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凄凉田地。只是这九黎壶对一切妖魔之力皆有抑制,那些凶妖恶兽在壶里生活了数十万年早已适应,祁烨却是初来乍到,原本的十成妖力只能发挥出五成。更何况,还要照顾一进炼妖壶就开始晕厥的某人——这却委实有些吃力了。 祁烨睁开眼,墨蓝色的妖瞳迸射出蓝光,两颗尖尖的獠牙探出唇外。他缓缓起身,看了眼仍在沉睡着的某人,伸手成爪状指甲变得长而锋利,探向她的心口,却在将要碰到她的前一秒蓦地停止。 他轻叹了口气,毫不迟疑地回手抓进自己的胸口,取出心头精血在清影四周又加了一重封印。待得确认了清影的无恙,祁烨冷冷扫了围在光罩四周的凶妖恶兽一眼,那些原本凶神恶煞的孽障在他目光的威压下竟不自觉闪躲——当然,只是那一瞬。 祁烨化出九头妖身,掌心开始蓄力,袍子却突然被什么抓住。祁烨回首——清影已经醒了。他马上化回人形,表情稍稍有些尴尬——在妖界被看到妖身其实是很忌讳的,而他的妖身已经数万年不曾被人见过,如今却……他抿着唇,神色冷淡,沉默不语。 “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太不划算,”清影笑道,“我害你进来的,自然该我带你出去。” 祁烨盯着她:“你不是清影?”虽是疑问,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清影狡黠一笑:“我是清影,却也不是清影……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下我们在一条船上。” 祁烨不置可否,撇过头冷冷对上光罩外那些穷凶极恶的目光。现在的确不是纠结谁是谁的时候,已经十五日了,若是这样继续下去,再过几个时辰他们便会一齐成为那些凶妖恶兽的盘中餐。 清影看着祁烨,轻咳一声,肃容道:“炼妖壶乃神族至宝,神族的宝贝都有一个特点,就是怀仁念、留余地。能不杀则不杀,能点化尽量点化,炼妖壶也不例外。 由此,‘炼’指的其实并不是炼化,而是修炼,修得仁心,炼得善念,便可从壶里出去。这里困着的大都是杀戮之心过重,即便被困了数万年也无法点化的,若是你方才将他们都杀了,的确有可能打破壶里的平衡,迫使炼妖壶开启。可那些凶妖恶兽沉积了上万年的戾气也会随着炼妖壶的开启进入大荒,后果多严重我想不必我说。” 祁烨看她一眼,问:“你有办法出去?” “有是有,不过,”清影顿了一下,“我才将将恢复,灵力太弱,没办法支撑……” 祁烨扫她一眼,淡淡道:“说吧,需要孤做什么?” 第17章 却有情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斜倚着梅树,银缕看了一眼不远处弹着琴丝毫不为外物所动的千铘,弯了弯唇角,复又低头一下一下缓缓转动着掌中银杯。他的身边,一只通体雪白的半人高巨犬阖眸卧着,锋利的爪子嵌入雪中,与皑皑白雪浑然一体。 银缕又看了一眼千铘,心底的疑问更重。 那日千铘拿走九黎壶,他还以为千铘是想设法解开九黎壶,放父王和清影出来。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别说琢磨如何解开九黎壶,千铘甚至提也不曾提起那件事,每天只是弹琴看书写字,偶尔出去转转看看风景,就像是已然忘了清影的安危,平静得让人看不出半点情绪。 可他也知道,千铘绝不可能已经将那件事放下了。 银缕默默啜了一口酒,微微皱眉——真是越接触越觉得看不透他呢。 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尾音——长得如同人的叹息——琴音戛然而止。 银缕抬眸望向千铘。只见皑皑白雪间,猗猗青席上,白衣公子轻阖着眸,微微仰首,三千青丝如瀑泻下。风拂过,瓣瓣梅雨落下,绝美似画。 “已经十五日了呢。” “什么?”银缕有些不明白。 “铮~”千铘猛地拨了一下弦,径自起身,“不等了。” “等?”银缕猛然醒悟过来,却仍是有些难以置信,“你要做什么?” 千铘冲他一笑,语调听起来竟破天荒带了温柔:“自然是,接她出来。”他说着手一翻,从袖中取出一物——小巧精致,周身布满古朴纹路,正是九黎壶。 短暂的犹豫后,银缕说:“我帮你。”正准备过去,却被千铘一拂袖用岚镜设了结界挡在了外面。 银缕狠狠撞上去:“你发什么疯?你以为凭你一个人就可以吗?让我进去!” 千铘置若罔闻。他的面前,九黎壶凌空悬浮着,发出淡淡青光,而不知何时千铘的手上已多出一把刀,刀鞘上布满怪异的纹路,隐隐形成一个古怪的字符——那是远古文字里的“弥”字。 银缕一眼便认出,那是只有在上古图册中才看到过的,据说早已不知所踪的弥古刀。他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千铘要做什么。心中暗道了声“该死”,他的眸色瞬间变深,隐隐迸射出蓝光,两颗尖尖的獠牙探出唇外。他右手一握,便有数股水流从指间缝隙中射出,在半空中迅速交织,很快凝成一把水剑。这时,他身边的雪色巨犬已然醒来,灰色的眸子里红光一闪,它迅速飞奔上前,银光绽开,巨犬与剑已然合二为一,空气中隐隐有犬吠震颤。 银缕一把抓住剑,凌空跃起,一边疯狂地攻击结界,一边吼道:“千铘你他娘的疯了!你知道这反噬有多严重吗?再说,就算你进去了又能怎样?时隔这么久,他们说不定早死了,你要单独去挑战那些个怪物么?你这是在送死你知道么!” 千铘的表情却是淡淡,似乎毫不在意,他瞥了银缕一眼,说了句“放心”,手一抬,却是又加了重结界。千铘拔出弥古刀,随意地把刀鞘扔在一边,然后快速地在掌心划了一道口子,却并不把刀拿开,反而更加摁紧,鲜血瞬间浸满刀身。 银缕目眦欲裂,狠狠挥舞着剑,银色的犬魂咆哮着狠狠撞上结界,一次又一次。但岚镜乃千铘之父桑措所造,以其设下的结界,据说就算女娲伏羲在世也要颇费一番功夫才能解开,又岂是银缕可以破解的?因此,虽然银缕每一招犬神刀都声势浩大,但除了让那结界震个一震,却并无太大作用。 弥古刀刀身渐渐泛起红光,半空中的九黎壶竟似有所感应,壶身开始震荡起来。千铘嘴角带着笑意,静静地看着九黎壶,眼神温柔,他轻声说:“阿梧,别怕,我来接你了。” 银缕终于放弃,认命似的撑着剑,跪倒在地,定定地盯着千铘。 千铘举起弥古刀,朝着九黎壶的方向狠狠劈下。只见一道红光隐隐带着黑气呈弧状劈向九黎壶,九黎壶青光大盛,瞬间将红光吞没。一道青色光柱冲天而起,竟将岚镜设下的结界冲破,狂风骤起,刹那间风云变色。风嘶吼着,青光愈盛,隐隐中似乎有什么正妄图冲出九黎壶,天色愈发阴沉。 银缕冲到千铘身边:“你没事吧?” 千铘眉头深锁,死死盯着那道光柱,神色有些古怪。 见千铘无大碍,银缕也开始注意那道光柱:“有些不对劲啊,有什么东西正从内部冲击着九黎壶,”神色一紧,看向千铘,“难道是……” 不待他说完,只听得一声痛呼“喂,你压着我了!!!” 是个有些清脆的女声,不是清影的。 银缕微微蹙眉。千铘心头一松,唇角扬起。 青光渐渐消散,九黎壶掉落在雪地上。而九黎壶旁,两个人正从地上慢吞吞爬起——正是清影和祁烨。 “清影”拍拍手上的尘土,活动了一下脖子,嘴里自顾自说道:“什么破玩意儿,回头看姑奶奶不把你大卸八块!”回过头发现千铘正笑吟吟望着她,顿时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故作轻松道,“呃好巧,你也在。” 千铘望着她,不言语,心里却暗暗道:不巧,我一直在等你。 “怎么回事?” “清影”侧过头,只见银缕盯着那个面目苍老的男子,神色间满是震惊。“清影”皱了皱眉,抢在祁烨之前嘲讽道:“怎么回事?难道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啊不对,你想要的是他死呢,没能如愿,很失望,是不是?” “清影”走到银缕跟前,指着祁烨道:“你好好看看,这个人,他是你父王。你觉得凭清影,即便是有了惜月的妖丹,即便是有了九黎壶,她就能那么轻易地就让祁烨进九黎壶么?呵,你应该很清楚,他之所以毫不反抗,是因为他明白,这一切都是你的授意。你,他唯一的儿子,想要他的命!” 银缕盯着祁烨苍老的面孔,嘴唇动了动,终究是说不出话。 “清影”继续道:“银缕,这个人,纵然他对不起的人有千千万,可他唯一没有对不起的人,是你!所有人都有资格恨他杀他,你没有!” 银缕走到祁烨面前,定定地望着他说:“就算九黎壶对妖有抑制,就算你打不过里面那些个怪物,也不至于落得这般模样吧?为什么,我感觉你身上已经几乎没有妖力流动了?” “为什么?”清影”唇角一勾,“因为啊,他把妖力给了我。” “什么?!”银缕目瞪口呆,看看清影,又转头盯向祁烨,像是在确认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整个过程中,祁烨都没有说话,这时候,他也只是缓缓点了点头,略有些干瘪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等不及开口却一口血喷出,脑袋一阵晕眩,终于是支撑不住。 “父王!”银缕脸色一变,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了祁烨,眉头紧蹙。他回头看了眼千铘,带着祁烨遁风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跟同学出去shopping,囤火车上的吃食了,所以现在才更。。。是的,明天本宝宝就要回家啦,hiahia。火车上应该没办法发文,明天走之前可能会有一更,没有的话,就只能等十□□号再见啦,不要太想我哦,么么哒~ 第18章 渡劫 “清影”朝着银缕消失的方向一顿拳打脚踢,又双手大拇指朝下比了个“你真孬”的手势,这才罢休。回头看到千铘正满眼笑意地望着她,不知为何,她顿时就有些不自在起来。 突然想起什么,她走到千铘面前,下巴一扬,问:“知道姐姐是谁么?” 千铘说:“阿梧,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 “花言巧语!说,是不是跟银缕那小子学的?!”清梧(下文都用清梧了)想拍千铘的脑袋,无奈身高不够,跳了两下没够着,只得悻悻作罢。 千铘矮下身子,与清梧同一高度,然后拉过她的手,说:“如此可够得着了?” 清梧唇角微扬,挣开他的手:“好啦好啦,别闹了,”想起什么,她又问,“诶,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清影啊?” 千铘说:“因为我们心有灵犀啊。” “狗屁!”清梧甩给千铘一个白眼,又捂脸叹道,“完了完了,我就晓得,你果真是被银缕那小子教坏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千铘硬生生把那句“天资聪颖如本座,何须得他教?”压下——如此棒的黑锅,自然该留给银缕来背——弯了弯唇角,道:“嗯,以后不跟他一起了。” 清梧伸出手,千铘配合地俯首,清梧开心地笑了,给他一个“你真识趣”的眼神,摸摸他的头,笑道:“这才乖嘛。”顿了顿,又得意地扬扬手里的玉佩,道,“你是凭这凤凰玉找来的吧?” 千铘眼神一顿,微笑道:“聪明。” 清梧一边把凰玉放回衣服里,一边自言自语道:“说来也真是奇怪,我这算是神元进入清影的身体吧,可这凰玉怎么会跟来呢?更奇怪的是,我之前做清影的时候,竟也没觉得身上突然多出这么个玉佩有什么古怪的。。。”她摇摇头,径自往屋里走去,“有水吗?姐姐我渴死啦!” 灌下一大壶清茶,清梧总算是解了渴,她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个二郎腿,上面一条腿不老实地上下晃动。她砸吧砸吧嘴,说:“小千啊。。。” 千铘眼角一抽,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忍住没开口。 清梧继续道:“小千啊,你说说,我怎么就突然跑进清影的身体里了呢?我感觉很茫然啊。” 千铘故作惊讶道:“难道这不是你们神族飞升的规矩么?不是说,要到其余五界经历七情六欲之劫?那到其余五界的形式是不固定的吧,自然什么都有可能了。关键是,渡劫。” “不是,小千你不晓得,”清梧皱着眉,“一般来说,神族飞升,若受住了天雷地火,那么之后,他的神元便会经灵空境进入六道轮回。当然,说是六道,其实是已经将神道排除在外了的。”清梧看向千铘,“我这么说你应该已经懂了吧?既是轮回,便该是从一个新的生命开始,而绝不是像这样进入一个瀕死之人的身体,借着她最后的一口气,取代她活下去。” 清梧轻轻呼出一口气,“虽说这经历的确算得上是劫难,但总归还是太怪异了,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想那么多做什么?徒增烦忧。”千铘说,“总之,你如今已算是平安渡劫了,不是吗?” “是吗?”清梧沉下心神去查看自己的元神。 “别看了,你如今还用着清影的身体,看不到神元的。待你回了自己的神体,便能看到上神神元了。” 千铘这么一说,清梧却高兴不起来了,她低着头,半晌,慢慢开口:“若我离开,清影便算是彻底死了吧?” 千铘默了默,说:“是吧。”顿一下,又道,“若不是你,她早在恶灵谷便死了,你无须自责。” “恶灵谷。。。”清梧蓦地起身往外走,目露凶光,“我要杀了银缕!” 千铘挡住她:“杀了他有何用?清影不能复生,还会凭白引发神妖两族的战争,到时候大荒混乱生灵涂炭,那是你愿意看到的吗?冷静些,阿梧,听话。” 清梧盯着千铘,眼睛红红,僵持良久,她挣开千铘的手,蹲下抱住膝盖,把脸埋在双臂之间。 千铘在她身边蹲下,望着她,生平头一次生出无力感。 清梧带着哭腔的骂声断断续续传出, “银缕那个坏蛋混蛋王八蛋,再没有比他更小人的了!他把清影关进恶灵谷,存心要她的命!清影哪里碍着他了,啊?是他老子自己追求清影,关清影什么事?他老娘是可怜,但那就是他愤世嫉俗报复社会的理由吗?总是装无辜,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却老是背后使坏,小人!!!真小人!!!” “祁烨也是,先口口声声说喜欢清影,等清影动心了,又说什么是自己搞错了,把她当成了死了的妻子,这像话吗?真是我靠了,这两爷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其实姐姐并不是灵力不足出不来,我就是故意取走祁烨的妖力的!那都是他欠清影的,他该!!!” 清梧絮絮叨叨念着,突然停下,蓦地抬头,用红红的眼瞪向千铘,恨恨道:“你,帮凶!” 千铘哭笑不得:“我怎么还成帮凶了呢?” “怎么不是?那日在鸢大娘家里,你明知道银缕要做什么,却不阻止他!大娘明明可以不死的!” “我明知这是你的飞升劫,又怎敢胡乱插手?我只怕,插手之后,结果更糟。我只要你安好。”别的,都不重要。 清梧动了动嘴唇,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反驳的话。默了半晌,她说:“那进这九黎壶和祁烨同归于尽呢?你也是知道的吧?那偲偲草对普通魔族或许还有些用处,对你却是无效的吧?你明知道我要去赴死,为什么不阻拦?” “你就不怕我真的死在里面吗?” “当然怕。”千铘看着她说,“你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抱着九黎壶就跑,生怕我跟上,我急得要死,怕得要命。” “嘁,说谎!那么怕,又为何不阻止?凭你还拦不住一只鸟妖吗?” “阿梧,你知道,你与清影,虽说性子大相径庭,但有一点完全相同,那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我阻止你一次,你就放弃了吗?你应该晓得你当时有多恨祁烨,不杀了祁烨又怎会甘心?难道你要我打断你的双腿把你关起来吗?那个时候的你,只有清影的记忆,你完全不记得我,可我却知道那是你,又叫我如何下得去手? “九黎壶中自是凶险万分,却也是你渡劫的契机。虽说那里面的戾气对神族危害很大,但你尚在清影的体内,元神为神,身却是妖身,那戾气便反而成了助你神识苏醒的宝贝。与其阻止你,让你下回在我不知晓的情况下动手,倒不如由着你,赌一把。” “赌一把?”清梧自嘲地笑笑,“你不晓得,我醒的时候,祁烨已经快支撑不住了。若我稍稍晚醒那么几个时辰,那你便见不到我了。” “我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呵,不允许?”清梧问,“万一呢?” “不会有万一,”千铘看着她,认真地说,“你若出不来,我便进去找你。” 清梧沉默,没再说出冷嘲热讽的话。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嗯?”千铘为清梧捋捋刘海。 “还有……一个问题。” “嗯?” “那天,雷火劫那天,我受了六十多道就晕过去了,后面那些,是你替我受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终于可以安心上车啦,真是归心似箭,啦啦啦╮(╯▽╰)╭ 第19章 银丝千缕 银缕走在漫天风雪里,脚步间有些踉跄。 由于没用妖术遮挡,晶莹的雪花飘落在他的发梢肩头,很快便堆起一层。他面无表情,麻木地走着,突然被埋在雪里的枯枝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他的脸埋入雪里,一动不动,任大雪纷纷扬扬很将他覆盖。 空气里似有悲伤而压抑的哽咽,如同隔了千万年的思念。 “母后……” 雪悄无声息地下着,所有肮脏污秽、悲伤绝望,所有秘密,都被这一场大雪掩埋,只留下一个纯白的躯壳。 这场雪,下了整整一个对昼。黎明时分,天空仍泛着阴沉,鸟婢们从宫殿出来,拿着扫帚开始清扫王宫前的雪。 一只雀妖打着呵欠,一边扫地一边怀念温暖的被窝。扫着扫着,扫帚突然碰到一个硬硬的不明物体,再扫不动。她愣了愣,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扭扭脖子拍拍手,复又重新握住扫把,用力一扫——不明物体一动不动,扫帚飞到一边,而雀妖,则因用力过猛摔倒在地。她顿时就怒了,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身上的雪,捡起扫帚就往那东西狠狠打下,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娘的,敢欺负你姑奶奶!” 等她发泄得差不多,扔掉扫帚,揉揉有些酸疼的胳膊,抬眼却见一只毛皮油亮的紫色小狐正静静地盯着她。她恶狠狠地骂道:“看什么看!滚开!”骂完却注意到紫狐背后轻轻摇晃的几条尾巴。她数了数,不多不少,将将好九条。 于是她立马想起,宫里的嬷嬷似乎说过,青丘的九尾狐正在宫里做客。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赶紧扔掉扫帚哆嗦着跪下,嘴里直呼帝姬饶命。 其他扫雪的婢子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纷纷围过来看。紫狐并不理睬,用它那小小的爪子,迅速地刨开那“不明物体”上的雪。有婢子想上前帮忙,被它冷冷一瞪吓了回去,只得好奇地站在一边看它到底想做什么。 雪被刨开的刹那,所有鸟婢都不自觉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不明物体竟是一个人,一个一头银发的男人。 紫狐用它那小小的爪子给男人翻了个身,一张完美精致如冰雪雕成般的脸便映入她们眼帘。薄薄的冰霜覆满了他深锁的眉,他长长的睫,他紧抿的唇,却丝毫不减他倾世的颜。鸟婢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就像那人只是睡着了,生怕一不小心便将他惊醒。 紫狐用爪子拍拍他的脸,男人依旧一动不动。 “都围在那儿干嘛?还不扫雪,等着我来帮你们扫?!”一个高亢尖锐的女声气势汹汹地冲进众人耳里,空气似乎都抖了一抖。 鸟婢们全身打了一个激灵,立马冲回各自负责的区域,积极努力地把雪扫得干干净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要再次享受那贯耳魔音。 紫狐帮银缕把脸上的雪都舔掉,然后静静地蹲在他身边。先前声音尖锐的女官看到它立马小步快走到它跟前。正准备问它怎么了,不意间却瞥到地上静躺着的银发男子。她心里一紧,在妖族,如此纯正的银发并不多见。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是个小婢子的时候,曾有幸见过一次倾月公主的夫君,那位大荒里赫赫有名的妖王大人。那个人,便是一头比月光还耀眼的银发。若这男子是…… 女官俯下身子向紫狐行了一礼,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公子可是王姬的旧识?” 紫狐看她一眼,优雅地摇摇头。 女官松了一口气,说:“这位公子可能是我们鸟族的贵客,可否容奴婢将他带去见大王?” 紫狐盯着她,爪子仍紧紧护着。 女官连忙解释:“请王姬放心,我们大王是仁义的君主,即便是婢子认错了人,大王也一定会让最好的大夫医治这位公子。无论如何,总比在这里挨冻强吧?” 紫狐犹豫了一下,移开爪子,又定定地看着女官。 女官明白紫狐的意思,以手覆胸,身体微微前倾,用鸟族最真诚的姿势向紫狐行了一礼,诚恳地说:“奴婢定会照顾好公子。” 紫狐这才终于放心,点点头,转身优雅地离开。 女官叹了一口气,马上又恢复到往常严肃干练的样子,冲几个婢子说道:“你们几个过来一下!” 数日后,鸟族王宫,倾澜阁。 一扇紫杉木雕成的窗户外,各种各样的鸟挤在一株青松上,原本挺拔的树身被压得弯成一个弧度,显得愈发娇弱。 平日里叽叽喳喳的鸟儿们今天却分外安静,她们各自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有的甚至用一只翅膀卷着一把小镜子,另一只翅膀拿着什么瓶瓶罐罐的往脸上鼓捣。她们的目光不时瞟向树前那扇紧闭的窗户,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随着轻微的“吱”声,窗户从里面被推开,一个容颜绝美的男子出现在窗前。鸟儿们屏住了呼吸,生怕惊动了他,眼睛却紧紧追随着他的身影,左转,右转,上转,下转。 那窗前人三千银发如流云泻地,眉若远山,目似冰泉。他的眸子是纯净的深蓝色,一如她们在画上看到的大海。他的鼻梁挺直,鼻翼狭窄,令人不自觉想到极北之地那棱角分明的冰川。 “啪!” 一只鸟从树上栽下。 这是今天第一只?众鸟见怪不怪,只颇为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继续欣赏眼前美色。 窗前的银缕却似乎并未发现这边的情况,只静静地望着西北方向的天空,目光有种说不出的迷离。 大约一盏茶时间过后,一个修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银缕垂眸,嘴角弯了弯,轻轻关上窗户。 窗外,伴随着一阵“啪啦”声,鸟儿们纷纷晕倒在地。 “再这样下去,你舅舅该找你麻烦了。”千铘瞥了眼窗外戏谑道。 银缕撇撇嘴,双手枕在脑后,漫不经心地说:“我不过看个风景,她们自己晕倒的,干我何事?”他看向千铘,笑了,“看样子你心情不错啊?” “本座心情一直不错。” “和白清梧有关吧?”银缕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没想到,你竟会为了她利用我。” “利用你?嗯,可也帮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不是吗?”千铘踱几步到椅子前坐下,不紧不慢道,“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祁烨找你快找疯了。若非你舅舅对他心存芥蒂……” “你应该晓得,我不想见他。” “银缕啊银缕,有时候,本座真心瞧不起你。”不理会银缕变得难看的脸色,千铘说,“你说说你,之前可能得不到王位的时候,千方百计去抢……别急着否认,难道你不是觉得你父王娶了清影,若将来生下王子会影响到你的地位,所以才几次三番对清影下手?就算不是全部,肯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哦对了,还有那个孩子,你父王对他似乎比对你都好呢。他们更像父子呢,你一定这么想过的,对不对?别用那种诧异的眼神看我……没错,那个孩子是我的人救下的,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虚无之境。而且,我已赐他‘蓝猎’为名,所以日后他便是我魔宫的人了,你再要下手,可得掂量着点了。 嗯扯远了,我们先前说到哪儿了来着?王位,嗯对,王位。你说说你,银缕,如今王位唾手可得了,你却又做出一副对王位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给谁看呢?你这样子啊,真是让本座瞧不起。” 银缕脸色愈发难看,但他只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千铘问:“是不是祁烨死在九黎壶,你就开心了?” 银缕怔了一下,说:“是,他死了,我就开心了。” “那么恭喜啊,你很快就会如愿了。” 银缕一愣,眉头蹙紧:“你什么意思?!” “不是想他死么?反应这么大做什么?”千铘嗤笑一声,起身走到门口,“你把祁烨丢在妖王宫,自己却跑到这地方逍遥快活,难道你忘了他妖元大伤,早已不比从前了?还是说,这本就又是你幼稚的借刀杀人?答案我就不猜了,你自己晓得。总之,你们妖族那些个居心叵测的长老目前还在试探,未确定祁烨妖力尽失之前,想来他们也不敢做什么。但一旦他们确定了……”千铘语调一收,顿了顿,又道,“银缕,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千铘说罢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地里。 门没关上,风呼啸而过,卷起一阵雪屑扑入屋内,直打在银缕脸上,冰凉凉的,有些麻木。银缕凝视着门口,嘴张了张,终究什么也没说,他拿起酒壶,灌下一大口。 呲~真冷啊! 鸟族王宫外,一蓝衣少年立于千铘身侧,不解地问:“不是要与他结交么?老大为何还要故意激怒他?” “因为啊,”千铘说,“有的人,只有被激怒了,才能清醒。” “但若他清醒过来还是不愿做妖王,那么,他于本座而言,也没什么价值了。” 妖历八万九千三百六十年,春,新后清影病甍,王甚痛之,竟一夜苍老,退位隐于北冥。太子缕继位,称信帝。娶妻青丘紫狐诺兮,封为妖后。 同年春末夏初,白帝昭告大荒,小女清 梧渡劫成功,飞升上神,将于仲秋之月与魔君铘行大婚之礼。 神妖魔三族自此和平处之否?不得而知也。 ——《大荒闲谈》 作者有话要说: 到家啦到家啦╮(╯▽╰)╭ 第20章 燕燕于归 金钱橘的花开了,小小的白花点缀在翠绿的枝叶中,有种小家碧玉的美。但让白清梧更感兴趣是不久之后树上将结满的绿色小橘果,那个时候,她便会开始掰着手指数距橘子成熟的日子。 她想,那种期待又急切得几乎心痒痒的心情,怕是只有盼着猪快点长膘的屠户才能理解的吧。 往年,每每到橘子红了的时候,白清梧就会在以橘子树为中心的方圆数十米的范围设个坚不可摧的结界--——就像那些宣布领土所有权的小动物。然后她便安心地爬到树上,摘一个吃一个,直到肚子鼓成一个球。 若她吃的速度实在赶不及橘子成熟的速度,她就把橘子摘下,一篮一篮装好——父君母上各一篮,师父一篮,小明一篮,离家老四一篮,芷兰神女一篮,剩下的看心情分给那些个看着有眼缘的婢子。至于说为何不分给三个哥哥,那是她纠结甚久才得出的结论。 大哥白耀——要说白家小霸王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便是这位了。不难想象,若是白清梧抱着一篮子橘子去见他,他定会板着他那张万年面瘫脸,拧着眉骂:“不学无术!”光只是想想,她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从来都不是个喜欢自虐的人,因此像这种自讨苦吃的事还是算了罢! 二哥白宸——这位是那种如修竹般清(gu)高(ban)的人物,崇尚西方佛祖,奉那些个生涩难懂的劳什子佛经为至宝,对神界近年来效仿凡人饮食之举深恶痛绝,甚至曾多次上书白帝要求回归远古神族不食人间烟火的“优良传统”。白清梧想象着,若是自己拿着一篮橘子去,他定会苦口婆心地劝道:“四儿啊,早跟你说这些个红尘浊物少吃为妙,吃多了有碍修行,你偏不听。来,跟二哥一起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娘嗳,还是饶了她罢! 而三哥白恒嘛——他定会给她一个轻飘飘的小眼神,然后装作无比真诚地说:“四儿啊,吃不下了才想着三哥的吧?不过,你确定吃不下了?相信我,你吃得下的。”然后还会在她无比悲愤的眼神中淡定地加一句:“用不用三哥帮你再摘些?饿坏了可就不好了。” …… 白清梧坐在金钱橘树下的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着脚丫子。 今年橘子成熟的时候,她应该已经不在了吧? 望着满树团团簇簇的小白花,白清梧嘴角的笑意凝固,心里免不得多了几分惆怅。 “你若不想嫁他,我可以带你离开。” 白清梧吓得差点从秋千上掉下去——刚刚那分明是重明鸟的声音! 忙不迭回头,只见一人着一袭花里胡哨的羽衣,右手持一柄花花绿绿的羽扇,厚厚的脂粉涂得一张原本很是俊俏的脸煞白煞白的如在面粉里滚了一圈,嘴唇不知用了什么涂得血红血红就像是刚饮了血。 白清梧吓得直接从秋千上掉了下去。 眼见着重明鸟上前几步就要扶她,白清梧忙道:“别别别,且让我自己来罢!” 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白清梧近距离瞅着重明鸟那张感觉呼吸一下都会掉几层粉的脸,看着他似乎对自己的怪异形象毫无所觉的表情,终于还是没忍住大笑起来。 白清梧笑得直不起腰,一边揉肚子,一边道:“是谁给你出的主意?真是人才啊!” 重明鸟闻言心下一喜,说:“很好看吗?虽说我不甚喜欢,不过看来听诺璟的是对了。” “诺璟?你是说涂山诺璟?”清梧笑得更厉害了,“小明啊,都叫你不要跟那只狐狸玩了,你怎么不听呢?狐狸心眼多,你怎么可能玩得过他?哈哈哈!!!” 任是重明鸟再迟钝,这下也明白自己被诺璟耍了,不由羞愤交加。他把羽扇一扔,又胡乱抹了几把脸,捞起袖子忿忿道:“我跟他拼了!” 清梧赶紧拦住他:“别别别,以和为贵以和为贵!你且跟我说说他是如何告诉你的。” 重明鸟恹恹道:“他说这叫粉面朱唇,羽扇霓裳,是骗姑娘私奔的必杀技。” “哈?你说啥?骗姑娘私奔?小明你要骗谁?娘嗳,这可要不得!小明你可别被他带坏了!那狐狸一肚子坏水!” 重明鸟挠挠头,却一不小心把那二龙抢珠金抹额给挠松了,索性抓下来一把扔地上,又猛踩几脚才算解气。 “我是看你这些日子过得不甚快活,想来大概是你不想嫁给那魔君。我重明虽算不得什么人物,但有一点,就是重义气!粗粗算来,你我也有数万年的交情了,那可是一起光腚长大的情谊!岂是一个贪生怕死就能辜负的?所以,我决定,若是你不愿嫁他,哪怕拼得个元神尽散,我重明也要带你离开!” “小明哪……”清梧被重明鸟这番话感动得心肝直颤,不由想起她将将回青要山时他的样子。 不过两百多年不见,小明消瘦得吓人,活生生从一只膀大腰圆的神气鸟变成了全身没几两肉的骨感鸟。 他看到她,原本暗淡的眸子瞬间竟似有光亮迸出,可他只是定定地望着她,眼皮眨也不眨一下,眼底隐隐有泪光闪烁。直到她唤了一声“小明”,他似乎才终于回过神,一下子扑过来把她紧紧抱住,呜呜哭道:“太好了,不是幻觉!”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够了,他才又开启了哀怨小媳妇模式,幽幽地说,“小梧你不是说去南荒了吗?我找你找了两百多年……”那幽怨的语气,听得白清梧冷汗直冒。 真的很愧疚啊。小明是真的把她当成了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她却老是骗他,把他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跟班。 正当白清梧陷于无休止的自责当中难以自拔,一个冷冷的声音轻飘飘从两人身后传来。 “你说,你要带谁离开?” 两人纷纷回头。 “三哥?” “主人!!!” 白恒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慢悠悠走到他们面前,睨了重明鸟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好你个重明,胆子不小啊,竟敢打我妹妹的主意!” “不,不,不是……”重明鸟瞟了眼清梧,“义”字当头,将将要熄灭的气焰霎时又燃了起来,“虽说你是主人,论理我该听你的,但我也晓得一个‘义’字怎么写。我跟小梧数万年的友情,怎能因着怕死就置她于不顾?她若是不愿嫁,我自然是拼死也要支持她的!再说,小梧是主人的妹妹,我尚且能为她如此,主人又为何不肯为她的幸福牺牲些呢?” 白恒拍手连赞了三声“好”方不紧不慢道:“重明有这般口才,我竟是不晓得,以前真是屈才了!” 清梧赶紧拦在重明鸟面前,道:“三哥,小明他……” 白恒打断她:“四儿你这么紧张做甚?重明这般为你着想,我自然甚是欣慰的,更何况他跟了我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又能对他如何呢?哦对,忘跟你说,尊神出关了,正在碧海殿跟父君议事。” “什么?师父出来了!”清梧眼前一亮,立马把重明鸟抛在脑后,“那我去找师父啦,你们慢聊!”说罢驾上云一溜烟没了影踪。 重明鸟咽了口唾沫:“主人……” 白恒看了他一眼,笑:“小样儿,挺厉害啊,敢跟爷叫板了,嗯?” “主人我……我只是……” 重明鸟一步步后退,白恒步步紧逼:“回去面壁!六个月!” 重明鸟几乎要哭了:“那小梧怎么办?到时候小梧都嫁过去了……” “一年!” 重明鸟立马化回原身飞走了。 白恒站在原地,望着翻腾的云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缓缓叹了口气,哼着小调,踱步离开。仔细一听,那小调却甚为悲伤。 燕燕于归,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这里了,别走啊,收藏了再走好嘛⊙▽⊙ 第21章 神女出嫁 宵中星虚,以殷仲秋。 八月二十三,金风飒飒,玉露泠泠,天地间隐隐透出一种肃杀之感。 这一日,青要白帝嫁女,魔族君上娶妻。 虽说白帝下令,不允许观礼,但已经好几千年不曾有过八卦谈资的寂寞神族们依旧热情洋溢,激动非常。街头巷尾、茶馆酒楼,空前热闹,随处可见捏一把瓜子聊得热火朝天的神族。 在一座历史悠久的茶肆,门外镶金的招牌上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楼外楼。 楼内宾客满堂,虽不似楼外喧嚣,却也能听到絮絮的交头接耳声。 “听说了吗?那魔君可是个痴情种子呢!” “怎么说?” “之前神女不是闹离家出走?这位魔君二话不说,直接追了去。在神女经飞升劫的时候也一直陪在她身边,甚至替神女受了几十道天雷地火,天雷地火哪!咱们人神一两道下去就灰飞烟灭了,主神最多也不过能受十几二十道!而且,那玩意儿加在魔族身上威力只会更大,你说说,这算不算得痴情?” “我的天,这自然是算了!对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以后魔族不会和我们打仗了?” “这……” 一声冷哼从角落传出,带了嘲讽的意味。因用了灵力,因此在座的人都听到了,当下便有不少人望过去。 那人把玩着手中的银杯,慢悠悠道:“联姻只是缓和关系的一种手段,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两族矛盾。当初女娲帝神和伏羲帝神将魔族驱逐到虚无之境,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们虽未去过,却也该有所耳闻——终日没有阳光,长年冰雪覆盖。那般贫瘠之地,你们觉得魔族会甘心长久居住吗?更何况,前魔君桑措死在神魔战场上,前魔后泣女的死据说也跟某个权势滔天的上神有关,这杀父弑母之仇便是常人亦不会善罢甘休,遑论堂堂魔君?据说这次联姻在魔族内部也吵得厉害,甚至有魔族长老以死相逼,也得亏那魔君千铘是个人物,这才给压了下去。” 霎时四下俱寂。好半天,众人才又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的确也是这个理啊,若两族当真心无芥蒂打算和平共处,白帝陛下又为何不许我们观礼呢?” “是的吧,看来白帝陛下也不是很相信魔族的诚意。” “既如此,又何必还要联姻呢?要打就打呗,反正上一次我们不是就把魔族打得落花流水,还撵去虚无之境那种鬼地方了!” “说得轻巧!女娲大帝和伏羲大帝皆逝,如今神族年轻一辈里,上过战场能领兵的,也就白耀殿下一人而已。且神兵们安逸日子过久了,早忘了刀口舔血的滋味。那魔兵却是不一样了。据说这魔君千铘组了个什么‘七修罗军团’,由‘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位‘修罗’把持,其中魔兵每日实战对打,竞争淘汰,战斗力超强……” “你够了!怎么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我说的都是事实啊!” “唉……但愿魔君足够喜欢神女,看在她的面子上,尽量延迟这场战争吧。” “千万不要打起来啊……” 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方才说话那人起身慢慢走了出去,嘴角嘲意明显。 真是愚蠢啊,寄整个民族的希望于一个女人么?如今的神族还真是越发不济了呢。 走到楼外,他仰起头,似乎丝毫不惧阳光的刺眼。在水晶般澄澈的阳光下,一抹深蓝在他看似漆黑的眸底一闪而逝。 ……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好命婆一边帮清梧梳头,一边唱着祝祷的歌谣。 白清梧凝视着镜中妆容精致的美人,神情有些恍惚。 这就要嫁了啊。总感觉太不真实呢。 其实她一直很明白,这门亲事,不论她愿不愿意都得结。父君母上可以由着她游历打架,疯玩疯闹,但她的终身,却不是能由着她做主的。或许也正是因着这点,父君母上才怜悯她,给了她成亲之前的自由。 白清梧叹了口气,看着镜中的自己,给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其实也没那么糟吧,虽说越接触越觉得千铘深不可测并非良人,但身在那个位置的人,有几个不是那样的呢?至少,他在成亲前给她了解他的机会,为她受了雷火,还追着她去了妖界,甚至还要为她进九黎壶,那么,他对她多少也是有点喜欢的吧?这样的话,至少比嫁给一个陌生男人好吧? 她越努力说服自己,心却越慌。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叫嚣。 “别傻了,你以为他做那一切当真都是为了你吗?想想他跟鲛王的往来,想想他为什么要不遗余力推银缕上王位吧,那才是他去妖界的目的!你不过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借口!” “他甚至没告诉你,他与你父君约定,你飞升上神之时,便是你与他成亲之时。那才是他追随你,助你渡劫的目的啊!你看,他又骗了你,难道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啪”!她突然一拍桌子站起身,不小心扯到头发,疼得她直皱眉。好命婆吓得跪倒在地,旁边捧着首饰的丫鬟也跟着跪下。 “你们都下去吧。”白清梧说。 “可是,神女的头发……” “一会儿再梳,先让我静静。” “是。” 待得婆子丫鬟都退下,白清梧又坐下,抱着头猛摇几下,似乎要把什么念头从脑子里扔出去。 折腾完了,她从双臂之间抬起脸,冲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 妖界历劫虽痛苦,却也让她看清了一点。千铘心思深城府重,野心勃勃,并不是东极山那个看起来良善无害的金邪。她绝不可以被他表面上的温柔欺骗,任其拿捏。 理智,一定要理智。 亲还是要成的,但之前在东极山的那些个少女心却是得收起来了。就做普通的政治夫妻吧,就像涂山伯和玉姮姨一样,这么多年,不也相安无事过去了吗?那些男女之间的风花雪月什么的,都他娘的见鬼去吧!反正她也从没稀罕过! 震天的喧嚣锣鼓声从窗外传来,白清梧看了眼窗外,平静下来。唤来丫鬟喜婆,梳好发髻,又补了妆,披上金绣云霞帔,戴上双凤翊龙冠,白清梧张开双臂站在穿衣镜前,微眯着眼,打量镜中的自己。 旁边一个性子活泼的丫鬟打趣道:“神女真是美极啦,魔君大人定会被迷得神魂颠倒的!” 白清梧斜着眼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那丫鬟却似没读懂清梧的沉默,又道:“魔君大人那么喜欢神女,就算神女不打扮,在他眼里也是天仙呢!” 白清梧转过身,走到窗边:“丫头,别说了,马屁拍错地方了。” 丫鬟一愣,尴尬地笑了笑。 白耀站在青要山山顶,俯视青要城。他望着镜月宫方向,平静无波的眼里看不出喜悲。一名戎装铠甲将军模样的男子走到他身后跪下,行了一礼,抱拳道:“大殿下,凡入境魔族,皆已通过七□□华镜检查,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白耀微一颔首:“谨慎些,他们没那个心便也罢了,但若是有……” 男子脊背笔直:“定让尔等领教我神族之威!” 白耀闭上眼:“退下吧。” “是!” 白耀睁开眼,清亮的眸子锐利如鹰隼。 第22章 之子于归 一条宽达数十丈的红绸从天边虚空遥遥探出,延伸至青要山底。红绸两侧,一众着大红喜服的魔族依次规规矩矩地或站或坐,卖力地吹奏鼓乐管弦。 红绸尽头,青要山底,千铘面无表情地坐在角上装饰着红花的独角魔马背上,看起来十足的冷静自持。 他的身后,四个身姿挺拔、面容俊美的男人一本正经地负手立着,几道不同颜色的光经他们背着的手发出,在他们之间来回穿梭传递消息。 红色——赤练: 魔君看起来很沉得住气嘛,哪里像青锥说的为爱痴狂的样子了? 青色——青锥: 这你就不懂了,魔君这叫气质内敛。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却是暗潮汹涌。 蓝色——蓝猎:就是就是,老大向来闷骚惯了,怎么可能把情绪表现在脸上?老子猜啊,他现在肯定手板心都湿了。 紫色——紫玺: 说什么呢你们!有你们这么说魔君的吗? 蓝猎: 哟哟,咱们的司刑小王子又进入工作状态了! 紫玺: 魔君是你们说的那种愣头青吗,啊?说什么呢!真是!……诶,你们说,魔君不会还是处吧? 一阵嘘声。 赤练: 紫玺你真猥琐,不过……我看是。 青锥: 紫玺你真猥琐,不过……我看也是。 蓝猎: 紫玺你真猥琐,不过……老子觉得肯定是。 “你们几个,笑什么呢?说出来,让本座也乐乐。”千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不紧不慢地说。 几人面面相觑。 赤练忙说:“没事没事,我们真的没笑话您是处。” 紫玺轻咳一声,别开头。 青锥扶额,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蓝猎一脚踹在赤练屁股上:“叫你丫胡说!”然后仰头,用那张嫩得能掐出水的娃娃脸对千铘笑得那叫一个甜,“老大,他乱说,只有他,没有我们。” 千铘微微一笑,说:“很好。”然后,转过身。 四人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然后,其中三人,一致恶狠狠地瞪向一脸无辜的小可怜——赤练。 千铘望着路尽头渐渐显现的送亲队伍,唇角终于忍不住上扬。 白清梧端坐在凤辇内,双手交握于膝上,手心全是冷汗。凤辇外传来三哥白恒戏谑的声音。 “四儿,是不是很紧张?” 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白清梧没好气道:“紧张什么啊紧张?嗯这种心情,期待又不敢期待,激动又不太激动,怎么说呢……唉,总之三哥你这种万年老光棍是不会懂的!” “哟,还嘲笑起你三哥来了!胆子不小啊!有人护着了,不得了了是不是?” “岂敢岂敢,护着四儿的不就三哥吗?” “切,别给你老哥灌迷汤,没用!” “嘿嘿……” “四儿啊,三哥紧张。” 白清梧一怔。白恒的声音继续传来,这一次,却是加持了术法,只有他和白清梧两人能听到。 “自从晓得父王他们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三哥没睡过一日安稳觉。你在东极山那些日子,我无数次想过去找你,可是……对不起。” “三哥……” “三哥也知道,千铘是个很优秀的男人,只要他稍稍用点心,很难有女子不心动。可三哥也要告诉你,谁都可以对他动心,你不行。你不要觉得千铘为你做了那些,你在他心里便有多不同,对他那种男人来说,比爱情重要的东西太多了。” 白清梧蹙眉:“大哥让你说这些的?” “三哥只是怕你日后伤心。” 这么担心我,又为何要让他有机会我好?又为何要让我嫁给他? 白清梧撇撇嘴,没有搭话。 “三哥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了。不可以喜欢千铘,一定不可以。” “知,道,啦。” “以后哥哥们不在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别再像个野丫头似的成天在外边疯跑疯闹,魔界不比大荒的,乱得很……但受了气也别忍着,别人若打你一拳,你就该回他两拳更狠的……还有,我虽不晓得父王和千铘做了什么交易,但若你嫁过去过得不甚快活,尽管回来。三哥什么都无所谓,独独见不得你委屈。” 白清梧揉揉眼角,吸了一口气,慢慢道:“三哥真是越发啰嗦了。” “哈哈,今天话是有些多了!自己唯一的妹子要出嫁了,总怕有什么没交代清楚的日后想起来后悔……好了,不说了,我看见千铘他们了。” 凤辇外传来锣鼓箫乐的声音,热闹非凡。 白清梧“嗯”了一声,先前紧张不安的心竟渐渐平静下来。 白恒把白清梧扶下凤辇,隔着不远的距离,白清梧和千铘相视而立。四目相对间,千铘眸底的笑意越发明显,白清梧也勾起唇角,笑里却明显礼貌疏离。千铘怔了一下,笑意不减,却明显多了几分苦涩。 这时,嘈杂的锣鼓喜乐停下来,礼官开始了冗长的祝祷,待祝祷结束,便是鸣钟、敲磬。 随着悠扬的钟磬声响起,穿着红色小礼服,用红头绳绑着两个包子头的小魔娃们把肉乎乎的小手背到背后,背挺得笔直,一本正经地开始咏唱迎亲歌。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婚礼的一切都是按照神族的礼仪制度进行的,热闹喜庆又不失稳重庄严。 不是不感动的。 白清梧深吸了一口气,白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四儿,去吧。不要怕,三哥在这里看着。” 白清梧看看白恒,忍住了想要扑进他怀里撒娇的冲动,微笑着对他点点头,然后径自朝千铘走去。 虽然没有回头,可白清梧知道,三哥一直看着她呢。所以,只管往前走,什么也不用怕。 日光和煦,清风徐徐,半山腰的凤凰花热烈如火。此时天气正好,上午还有的秋日特有的清冷肃杀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秋天里难得一见的暖阳高照。 在隆重悦耳的歌声中,千铘和白清梧依照着礼仪章程,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向对方走去。他们每走一步,便有美丽的并蒂莲在脚下绽开,象征着同心、同根,同福、同生。 鸟族派来祝贺的喜鹊、鸾鸟们在空中射开花球,各色玫瑰、石斛兰、剪夏罗、百子莲花瓣纷纷撒下,整个画面美得如梦如幻。 千铘和白清梧对面而立,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握住了彼此。 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两边的队伍爆发出震天热烈的掌声、祝贺声,那声音远远传出去,一直到响彻云霄。 白清梧跟随着千铘的牵引,一步一步,循着礼仪,不紧不慢地走到龙凤玉辇前,由千铘扶着,登上玉辇坐下。 直到玉辇离开地面,一步步,离大荒越来越远。白清梧终于真切地感受到,这些赐予她生命给她宠爱陪她成长的人们,这个她生活了近六万年的地方,她终于还是要离开了。 她抿着唇,瞪大眼睛,微仰着头。不断告诉自己,不行,不能回头。 但又有个声音在不断乞求——一眼,就一眼。 白清梧终于还是没忍住。回过头,只见三哥还在原地,而且不知何时,大哥和二哥也来了。见她回头,三哥立即高举着手向她挥舞,然后还把手放到嘴前做喇叭状说了句什么。二哥微笑着,笑容里满是鼓励希冀。大哥嘴角僵硬地弯了弯,似乎还不太习惯。 白清梧转回头,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眼底却有泪光闪烁。千铘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心里的决定愈发坚定。 洞房花烛深深处,慢转铜壶银漏。 白清梧坐在梳妆镜前,往下摘凤冠珠钗。 随侍在旁的婢女怀瑜见状,试探地问:“魔后不等魔君了吗?” “不等了。” 怀瑜说:“那让奴婢服侍魔后歇息吧。” 白清梧犹豫了一下,看着镜中自己头上繁复的发饰,说:“好。” 待洗漱完毕换好中衣,一更天刚过。白清梧正要上榻,却听得外面一阵喧哗,怀瑜大喜:“是魔君来了!” 话音刚落,千铘已走进屋内,他看到白清梧,眸中漾出笑意:“对不起,难得这么高兴,就由着他们多喝了几杯,让你久等了。”似乎并未觉得白清梧这一身有什么不合适。 白清梧微微敛目说:“没关系。” 怀瑜为两人斟上合卺酒,待两人喝完三个交杯,她行了一礼,然后便端着酒杯窃笑着退了出去。 白清梧只觉得尴尬,别开脸不看千铘的眼睛,指指床说:“那,我先去睡了啊。” 千铘握住她的手,低头看她:“娘子怎的这般心急?可为夫尚未宽衣呐。” 白清梧下意识要打开他的手,但想想还是算了,正准备唤怀瑜进来,却听得千铘又道:“我早已吩咐她们今夜不必随侍,所以现下她们应该都已睡了,所以,只能……有劳娘子了。”说着还装模作样地作了一揖,一副“真的很不好意思但我也没办法只能拜托了”的样子。 白清梧又好气又好笑,却还是耐着性子帮他宽衣解带,完了之后说了句“好了”便径自上了榻,闭上眼假寐。 不一会儿,她感觉到身侧的床一重——千铘也躺了上来。 白清梧浑身僵硬,心跳如擂鼓,似乎连呼吸都要停滞了。她曾看过许多凡世的话本图册,其中亦不乏那些皇宫里珍藏的小黄本春宫图,所以她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她委实太天真了。 然后,千铘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伴随着浅浅的呼吸喷在她的脖子上,如羽毛般轻盈。 她听见他说:“阿梧,别怕,我等你愿意的那天。” 然后,她僵硬的身子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在她的额上印下轻轻一吻。 “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刚回家,陪妈妈陪朋友逛街,忙了一阵。其实也是因为不太会写成亲,纠结他们的新婚之夜还是怎样的。。。我四不四太懒了,捂脸。。。感谢没有弃坑的你你你,么么哒~ 第23章 新婚燕尔 千铘说完便不再言语,也再无进一步动作,似乎真的并不打算对她做什么。 白清梧终于松了一口气,身子也慢慢放松下来。但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让她的腿有些麻,于是她尽量小幅度地侧了侧身,不意间竟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她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于是脸顿时就变了色,红得如那锅里熟透的龙虾。 千铘低低的笑声从身边传来,他紧紧地搂了一下她,然后便松开一些,换了平躺的睡姿。 “抱歉,心爱的女人躺在身边,它似乎有些激动。” “其实,我也不是不愿意,只是……”白清梧皱着眉,突然对这样的自己生出一种厌恶感,心一横,她翻个身平躺下,闭上眼说,“反正早晚都要做的,没什么区别。姐姐也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纯情小姑娘,这般扭扭捏捏倒委实有些矫情了!不如就现在吧,现在做,来吧!” 半天没动静,白清梧睁开一只眼,眨了眨,又睁开另一只,脑袋一偏,正正好对上千铘的目光。四目相对,她眨了眨眼,突然了悟:“难道,你喜欢在下面?”说着便要跨到千铘身上,千铘握住她的腰,一个翻身,反把她压在身下。 白清梧不想去探寻千铘目光里的意思,轻咳一声,闭上眼。 千铘勾了勾唇角,俯身吻住她紧皱的眉间,然后吻上她微颤的睫,寸寸下移,最后,吻上她微凉的唇。 他流连在她的唇间,小心翼翼,辗转吸吮,温柔得如同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蓦地咬了一下她的唇,她猝不及防,紧咬的牙关松开,他柔软的舌便趁机滑入了她的嘴里,挑衅似的在她的舌尖一勾,似乎甚是得意。白清梧瞪大眼,心里满是震惊。 以前看书看图的时候还不觉得有甚,如今切身实践了才晓得,原来,原来竟然连接个吻都这般流氓的! 待她从震惊中回过神,千铘已经埋首在了她的脖颈间,而且看样子似乎还有要往下侵略的趋势。而她原本就较为轻薄的中衣,不知何时已被拉下了肩膀…… 白清梧咽了口唾沫,心里只剩下一个大大的“卧槽”。 这时,千铘却突然停了动作,抬起头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眼,像个刚刚成功偷到糖吃的孩子般。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帮她把衣服拉好,然后便往外挪了挪,与她隔了两三人的空躺下,似有些懊恼地嘟囔:“这下可好,连抱着睡都不成了。” 白清梧不禁失笑,她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先前的紧张戒备也消散得差不多。本想就这般睡了,但她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她已经说了可以,他却没有继续? 好半天没等到回答,白清梧自觉无趣,自嘲地笑笑,闭上眼。 千铘的声音便是在这时响起的,语调几分懊恼几分无奈。 “你啊,要我怎么说你才好?难道你不知道要一个男人承认自己不在心上人心上有多残忍吗?尤其是,骄傲如我这般的男人。”最后一句声音小的几不可闻,就像在抱怨“我这么聪明这么好你怎么不跟我玩”的孩童,委屈得很了。 白清梧目瞪口呆,心头又一次被震惊充斥。 这果真还是千铘吗?怎么,怎么突然变得这般幼稚了?然而,千铘似乎觉得对她的刺激还不够,他的声音再度响起。 “真是的,还问为什么。” “靠!”白清梧抱住胳膊,“求你了千大爷,正常些好吗?小的再也不敢了。” 千铘低低的笑声再度响起,笑了不多时,他说:“知道怕了,日后便不要再说那种话。你也晓得我并非什么正人君子,我不敢保证下次我还能忍得住。”顿了顿,他又道,“阿梧,我不希望我们的第一次只有我一人享受。” 白清梧一怔。所以,这才是他方才吻她的原因?只是故意吓吓她?因为不想她委曲求全?为什么?难道他不是因着和父君的交易才娶她的么?既是政治夫妻,又何必还要如此待她呢?那是他的真心话吗?还是他故意如此? 这一连串的疑问让她一瞬间有些无措。 “夜深了,睡吧,明早还要去祭拜父君母上呢。” 白清梧“嗯”了一声,却并未闭眼,事实上,她的心正因为他的话矛盾不已,她半点睡意也没有。 直到千铘平稳的呼吸声响起,白清梧慢慢呼出一口气,拉了拉被子,闭上眼。 一夜无梦。 白清梧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目光在大红的鲛纱帷帐上顿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在大荒了。 她赤着脚跳下床,走出内室,发现千铘已经衣冠整齐地在桌边看书了。 不自觉便想起昨夜的事,白清梧的心忽然快速地跳了几拍。她故作镇定地走到桌边坐下,随便拈起一片什么放进嘴里,笑:“唔,你这儿的厨子挺厉害啊,味道真心不错!”实际上,别说吃的什么,她连什么味道都不知道就不小心吞了下去。 千铘放下书,正准备答话,目光却不意间瞥到她赤着的雪足,于是眉头便拧成了一个“川”字。 “怎么了?”白清梧顺着他的目光下移,停在自己的脚上,干笑了两声。 “你在家都这样?” “呃,对,只在家这样。”她想了想,为了增强说服力,于是又加了一句,“你看,我在东极山就没这样啊。” 千铘拧着的眉松开,嘴角弯了弯,似乎突然间心情大好:“知道了。” 白清梧有些莫名。 千铘站起身,往内室行去,然后很快出来,手里多了双鞋。 他把鞋放在地上,在白清梧面前蹲下,抬起她的一只脚。白清梧赶紧制止他:“我自己来就行。” 千铘握住她的脚,抬头看她:“娘子总不至于连为夫这点乐趣都要剥夺罢?” 他说得自然坦荡,一本正经中又带了点小无赖,白清梧哭笑不得,只得由他去。 千铘一边为她穿鞋,一边温声道:“虚无之境不比青要山,气候较为阴冷,你这样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过几日我让他们将这地下挖空些,然后再布个火阵。待这屋子暖和了,由着你赤足跑,可好?” 白清梧心烦意乱地“嗯”了一声,那句“为什么”堵在嗓子眼,却终究还是没勇气问出来。原因之一让她忍不住要鄙视自己——如果这真的只是作戏,她一点不想这么快揭穿。 她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做梦,如果做了一个特别特别美的梦,即便是在梦里,也似乎是有意识的,会不断祈求不要醒啊千万不要醒啊。 可是,终究还是会醒的。 白清梧不禁失笑。 “笑什么?”千铘为她穿好鞋,站起身,一旁随侍的婢女端水上前,他便就着洗了手,然后在桌边坐下。 “没什么。”白清梧突然想起什么,蓦地站起身“对了,你昨晚不是说,今天要去祭拜你父君母上吗?!”她抓抓头发,懊恼地来回踱步,“完了完了,这都几时了?肯定来不及了!”她瞪向千铘,“你怎么都不叫我?” “娘子这可真是错怪为夫了。为夫是见娘子美梦正酣,嘴角有涎水飞流,便怕万一扰了娘子吃排骨,娘子醒了不依,这才……” “千大爷,能不能好好说话?” 千铘好心情地笑了:“就是想你多睡会儿而已。” “可是……” “放心,这几日都是庆典,不急在今天。你能有此心便好,父君母上若晓得了,亦不会介意的。” “当真吗?” “当真。” 白清梧这才松了一口气,复又走到桌边坐下,夹起一只水晶虾饺慢吞吞地吃起来。 “待你吃好了便让她们服侍你梳洗打扮,我今天带你去城里转转。” “哈?可以出宫?”白清梧眼前一亮。 她一直以为,一旦嫁了人便只能像母上和玉姮姨她们一样,一生被困在重重宫墙之中,不得自由。 “当然可以。” 白清梧把筷子一扔:“我吃好了!” 千铘把她拉回桌边坐下,又把筷子放回她手里。 “不好好吃饭,就不带你出去。” 白清梧极不情愿地撇撇嘴:“好吧,这个威胁很有效。” 第24章 无妄之城 魔都,魔界之王都,虚无之境最大的城市,名为“无妄城”。 白清梧早就听说过它的繁华,却因无法进入虚无之境而一直不得见,因此当她走出魔宫站在无妄街尽头看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时候,说不激动是假的。 “愣着做什么?只看看就满足了?嗯?” “你懂什么?”白清梧赏了他一个白眼,“我这叫酝酿心情!”说着径自大步往街上走去。 千铘唇角勾起浅浅笑意,也随之跟了上去。 与青要城以及别的一些神族大城市不同,无妄城除了无妄街两侧鳞次栉比的各种店铺外,街边还有不少随意席地而坐的小商贩。他们的面前往往摆着一张不大的布或软席之类,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有的是极寻常的小玩意儿,有的却是传出去足以让许多神族妖族疯狂的宝贝。其中成色极佳的翡翠玉石有之,难得一见的珍稀药材有之,长满铜锈的古剑亦有之,白清梧甚至还发现了一本据说早已失传的剑谱!这不禁让她喜出望外,立马便上前询问价格,可谁知那小贩只是低头看着书,瞧也不瞧她一眼,便甚为傲娇地吐出两个字:“不卖!” 千铘站在她身后,虽未曾言语,但白清梧亦能想象到他此时定然是在偷乐的,她只觉得颜面扫地,正要跟小贩理论,脑海里却突然灵光一闪——她方才问价的态度并无不妥,但这人看都不看她便说不卖,想来并不是针对她不卖的。但若谁都不卖的话,摆在这里总不能是为了炫耀罢?嗯,既然谁都不卖,那么,换呢?难道是以物换物?! 白清梧顿时被自己机智到了。她回头冲千铘扬扬下巴,给了他一个挑衅的小眼神,然后转回头,在袖袋里掏了半天,结果还是空手而出。白清梧摇摇头,心情在短短的时间里经历了人生中的大喜大悲。 原来她和千铘都是随性惯了的,早前为了玩得自由尽兴些,便并未盛装,也没有带任何侍从。而白清梧先前不晓得无妄城交易的规矩,只带了些贝币出来,所以,她现今身上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可以与那小贩交换。但是——她皱了皱眉——她并不想求助千铘。 白清梧依依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剑谱,咬咬牙,转身大步离开。 在她身后,那原本低头看书的小贩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你想用这剑谱换什么?” 剑谱带来的不快并未持续多久,甚至可以说在那一转身之后白清梧便已将它抛在脑后。现在她走在无妄街上,不时往路边的小摊上瞧一瞧,除了心头偶尔生出的些许怪异感,倒也算得上心情愉悦。 而在她再一次看到一群人面不改色地与千铘擦肩而过时,她也终于明白了心中的怪异感是为何——这无妄街上来来往往行人络绎不绝,竟无一人认出他们!她也倒罢了,毕竟昨日才大婚,他们不认得她这个新后也没什么。可千铘好歹做了数万年的魔君,这皇城脚下的子民,竟会不认得自己的君王么? 于是她向千铘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千铘说:“不想被认出自然就不会被认出。娘子可在怀疑为夫的能力?” 又来了!这阴阳怪气的语调! 白清梧没好气地说:“我哪敢啊?千大爷!” 千铘握住她的一只手,眨眨眼:“为夫更喜你唤我千哥哥。” 白清梧捂住嘴作呕吐状:“你真是越来越恶趣味了……” 千铘放开她的手,甚为得意地吹了个口哨,一副“对啊我就是这么恶趣味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样子。真是……十足的欠扁了。 白清梧在心里默念,现在她身边的是千小铘不是千铘,她总不能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念完感觉心里舒坦了些,于是赶紧转移话题:“诶,你们这儿的买卖都是这么做的?以物换物,那钱岂不是没什么用了?” “非也非也,娘子……”眼见着白清梧眼角又抽了抽,千铘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然后正色道,“以物换物只是少数,仅限于这路边摊和一些交换市场。路边小贩流动性较大。一般来说他们并不缺钱,也不拿这个当主业,他们只偶尔在得到一些自己不需要的宝贝又懒得走交换市场的复杂程序时,才出来摆摊。若遇到自己心仪的东西便交换,遇不到时碰见合眼缘的人送也是可能的。 “敢出来摆摊的,一般都是有两把刷子或背后有人撑腰的,没人敢抢他们。而反之,那些没本事又没靠山还不想卖只想换的,便只能老老实实走程序,去交换市场了。” 白清梧听得十分认真,听完不由感慨道:“还好刚刚没硬抢!” 千铘笑:“无妨,有我在时,你可以随意。” 白清梧恍然大悟道:“对啊,我竟然忘了,我有的可是最大的靠山呀!”然后戳戳千铘,一本正经道,“喂,你这是在纵容犯罪知不知道?” 千铘亦敛容,一本正经道:“无妨,这里我说了算。” 白清梧大笑:“昏君!” 千铘说:“不对,是夫君。” 白清梧哈哈一笑,笑完道:“想得美!”然后往前跑开,一边跑着还抽空回头冲他扮了个鬼脸。 千铘看着她,深深觉得智慧如自己果然又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白清梧和千铘后又去了珠宝店、裁缝铺、手工坊、赌场,当然,也少不了酒楼食肆。这一趟,白清梧发现,魔族的经商之道与神族不同,少了那许多死板的条条款款,多了几分人情味。不论是讲究你情我愿的以物换物,还是用钱买卖的钱货交易。价格只是一个标签,只要买卖双方觉得合适,便可进行交易。 白清梧问千铘,这样做不怕发生强买强卖漫天要价的么? 千铘说:“城里有专门的投诉机构,若有人投诉这种情况,一经查实,那家店便也不必开了。” 白清梧不由得对千铘生出些类似钦佩的情愫。如此买卖,看似简单,但其中所需的执政者用以维持这一秩序的手段魄力却极为不简单。她很喜欢这种交易方式,却也明白,这在神族是绝不可能成功实行的。 就这样过去了大半日,他们也未曾把无妄街逛个遍。 及至暮色四合,白清梧虽不至于疲惫不堪,但对那些店铺却失了先前的许多兴趣。正准备询问千铘是否要回宫了,却听得千铘道:“随我去个地方。”末了还加了一句,“你定会喜欢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不是有一点无聊?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千铘的小心机呢?然后,还要跟看了千劫错来看这个的少女道个歉,之前写千劫错的时候对清歌慢只有个大概的轮廓,所以等写完本文可能还需要对千劫错里有关白清梧的部分进行一些修改。。。不过总体的剧情是不会变的,捂脸 第25章 狂欢夜 似是为了与那灰扑扑的天空相匹配,虚无之境的建筑大多以黑岗岩为主要原料。那些坚硬的灰黑色岩石经过打磨加工,被建成一栋栋灰黑色的庞然大物,整体较神族的建筑要大上一两倍。 若将神族那些追求细节完美的精致木楼比作烟雨水墨晕出的美人,那么这些石头堆砌的建筑便是肌肉喷张线条粗犷的男人。 一个喜用圆角,轮廓柔和;一个偏爱尖角,棱角分明。一个胜在美观,一个胜在结实。 当然,魔界建筑之所以如此,除了与魔族粗犷的民风有关外,最要紧的一个原因其实是——虚无之境永生无日,除开那些个怪草怪树,并没有可供建筑的木材。 现在,白清梧便是站在这样一座由黑岗岩组成的庞然大物前。 她歪着头看那高大的铜门上挂着的牌匾,上面只写了两个大字——“七翼”。 “喂千铘,”她望着牌匾问,“这什么地方啊?你干嘛带我来这儿?” 千铘说:“我们要去的地方,在它后面。” ———————我素阔爱的分割线——————— 对于即使在全族同庆的庆典日仍要进行苦逼训练的修罗军们来说,夜晚,才是狂欢的开始。 宽阔的草地上,数堆熊熊篝火烧得正旺,上面一整只被剥了皮抹了香料、调味品,被烤得滋滋流油的肥羊由铁架插着缓缓旋转,以便每一块肉都能被均匀炙烤。 累了一天的第六修罗军们,有的盘腿坐在火边谈天说笑,内容能从自己曾在沙漠被一群蛇怪围攻扯到城里哪家妓院的姑娘“床上功夫”最好。有的梗着脖子一脸兴奋地划拳行酒令,内容当然不可能文雅——你一句粉嫩嫩的奶*子,我一句白花花的大腿,唾沫星子能喷到对方的脸上,他们的身边放着酒坛和大碗,输的人喝上一碗,然后再继续。也有文艺的,抱着把三弦琴,边弹便唱,一脸沉醉。更有精力旺盛者——似乎白日里高强度的训练只让他们更加兴奋,他们围成一圈,映着火光斗舞,一个跳完便换下一个,跳得好的便能赢得一圈掌声、口哨声。 抛开严酷的训练残忍的淘汰,他们身上仍存着这个年纪所特有的玩心重、重义气。此时、此刻、此地,他们之间没有竞争、没有杀戮,他们像寻常人家里干净爽朗的少年一般,和伙伴们肆意喝酒嬉闹,尽情欢笑。 也许他们之中有人明天便会被淘汰离开。又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管他呢!路漫漫其修远,将来的事,谁能说得清呢?总之,人生得意须尽欢,谁又忍心辜负如此夜色呢? 这群沉浸在狂欢之中的少年郎,谁也没有注意到,融融夜色中,两个不速之客正悄无声息地融入他们之间。包括他们的头头——蓝猎。 千铘走到蓝猎身后的时候,他正在跳一支刚从某个凡世学来的“金刚舞”。所谓“金刚舞”,单看名字,便能想象到那舞姿该是何等的娟狂不羁。 当然,现场版更是将这一形容词发挥到了极致。 只见蓝猎摇头摆臂滑行倒立,不时还打个响指,表情动作完全到位,跳得一脸沉醉。一舞终了,他自以为拽酷帅地一甩头发,然后保持姿势等待无比热烈的掌声口哨声。然而,他等了半天,却只听得一道孤零零的掌声响起。 没错,一道掌声。虽说听起来鼓得甚为卖力很是捧场,但终究只是,一道!单薄到可怜的,一道! 这让蓝猎极为不满。 他慢慢环视一周,正要发作,却看到了身后的两人,吓得他立马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并情不自禁不由自主地爆了句粗口——卧槽! 惊魂甫定,他冷冷扫地了一圈那群没义气的家伙,然后换上一张无敌灿烂的笑脸,凑到千铘身边。 “老大,怎么来也不说一声啊?” 千铘挑挑眉:“不欢迎?” “当然不是!”蓝猎那张水嫩的娃娃脸笑得更加灿烂,“要您说了,我们第六修罗军肯定全体到门口列队欢迎去啊!不然哪能充分表达我们对老大您,和魔后大人的敬仰之情?您说是吧?” “你啊真是!”千铘说,“行了,我们来也只为凑个热闹,别扰了大家的兴致才是。蓝猎,让他们继续吧。” 什么?蓝猎愣了一下。 让—他—们—继—续—吧。 他们,意思是不包括我咯? 靠,不带这样区别对待的啊!难道老子就不年轻吗老子就不想玩吗老子就不会被扰兴致吗?欧这不公平!老子才不要留在这儿看你们两口子秀恩爱!虐狗是不对的!保护动物人人有责! 任凭心里千万只草泥马奔过,蓝猎仍是冷静而霸气地冲周围因千铘的到来而停止动作的修罗军们一摆手:“继续!”然后他冲千铘和白清梧咧嘴一笑,朝着烤羊肉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您二位这边请!” 在一个清风徐徐的夜晚,在草地上席地而坐,周遭是热闹肆意的狂欢,面前是篝火烤全羊。用锋利的匕首撕下刚烤好的羊肉,直接就着匕首大快朵颐。肉的味道算不得美味,甚至还有些难嚼,可一定会觉得,这是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烤全羊。 这种简单粗暴的军旅狂欢夜白清梧虽向往许久,却一直不曾体会过。因为在神族的时候,大哥从来不许她接近军营。但即便他允许了,白清梧也并不觉得自己能有幸见识。因为,她觉得,以大哥的性子,是不可能允许这种狂欢发生的。 她从未想过,她的夙愿竟会在这魔族的军营里得以实现。 “想去就去吧。” “什么?”白清梧侧头,正对上千铘温和鼓励的目光。 “不必有什么压力或顾虑,我们魔族没那么多规矩。” 白清梧明白过来千铘说的是什么,心里不禁有些激动。 千铘看向蓝猎:“小猎,带你嫂子玩去。” 蓝猎眼前一亮,果然这才是留我的原因吗啊哈哈!像这种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当然只有我蓝猎才能胜任!老大你果然有眼光! 蓝猎从地上一跃而起,严肃地向千铘行了个军礼,认真道:“遵命!”然后拉起白清梧,坏坏一笑,“走吧大嫂,包你尽兴!” 白清梧看了眼千铘:“那我走了啊。” 千铘笑着点点头:“嗯,去吧。” “你,你不一起吗?” “不了,我去他们就放不开了。” “那,我会很快回来的。” “好。” 白清梧所说的很快是在两个时辰之后。 许是怕被千铘责怪,蓝猎放下烂醉如泥的白清梧便赶紧闪人。 白清梧带着一身酒气在千铘身边坐下,醉眼朦胧地望着千铘,冲他微微一笑,然后,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打完她似乎还极不好意思,一手捂着嘴,一手攀上千铘的肩,口齿不清地说:“不,不好意思啊……我,我不是故,意的……”然后两只手抱住自己的脸,瞪大眼,撅着嘴不高兴地说,“我好,好像喝,喝醉了耶。” 千铘揽过她的肩,微微蹙眉:“不是好像,是真的。” 白清梧“嘿嘿”一笑:“对,对不起啊,今晚,今晚太,太兴奋了!我,我好开心啊!谢,谢谢你啊,小千!” 千铘打横抱起白清梧,慢慢往外走:“好吧,看在你开心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千铘一边走,一边示意路边要行礼问安的人噤声。白清梧在他怀里,渐渐安静下来,应该是睡着了。他不自觉紧了紧抱着她的手。 一个修罗军揉揉眼,戳戳身边的人:“我该不是在做梦吧?魔君竟然笑了,还笑得那么,呃那么……温柔。……啊疼!喂,你干嘛掐我?!” 他身边那人耸耸肩,一脸无辜:“看吧不是梦。” 第26章 挑衅 虚无之境只有两季,或者说,三季。 在这里,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为冰雪覆盖的寒冬,除此以外,只有四五个月为春秋。而春秋和寒冬之间的过渡也并不平缓。有时就像平路上陡然出现的急坡,“倏”的一下,便从一个平面到了另一个平面,快得甚至让人来不及反应。 有时候,春秋与寒冬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夜。 白清梧站在窗前,看着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刮~”地叫了一声,从雪地飞上屋顶。宿醉的脑袋尚有些晕沉,被冷风吹着,倒也清醒许多。关于昨夜的记忆,她只记得自己被蓝猎带着,和军营里那些爽朗的少年郎们跳舞吃肉、喝酒划拳,虽被灌了不少,但也难得玩得畅快。不过,醉了之后的事却不怎么记得了。她最后的印象,是千铘的怀抱,很暖,像刚被太阳晒过的被子。 白清梧关上窗户,赤脚走回梳妆台边坐下。 这里不得不提一句,魔族的办事效率真是极高的——千铘昨日才提起要在屋子下面布个地火阵,今日屋子的地板便已是暖烘烘的了。 白清梧的目光下移,最后凝固在梳妆台上一本古朴的剑谱上。 剑谱是千铘留在这里的。 他并没有在无妄街上立即给她,而是选择以这种方式,小心地顾及了她的心情、她的自尊——他是如此懂她。 可她并不觉得开心。倒不是说不喜欢剑谱,或是不喜欢这样的惊喜,她只是觉得……不知所措。千铘对她越好,她就越迷茫、越无措。 不该是这样的啊。成亲之前他待她好她能理解,毕竟,那时的她是他在大荒行事最好的掩护。但现在,已经完全没必要了啊。明明她对他,已经没什么用了。 耳边似有无数声音滑过…… “我们女人想要的不过是简单真挚、始终如一的爱情,这样的爱情不该在一个野心勃勃的帝王身上去寻找。” “但凡在太阳底下活过,谁还会喜欢黑暗?” “你不要觉得千铘为你做了那些,你在他心里便有多不同,对他那种男人来说,比爱情重要的东西太多了。” “不可以喜欢千铘,一定不可以。” “难道你不知道要一个男人承认自己不在心上人心上有多残忍吗?尤其是,骄傲如我这般的男人。” …… 白清梧捂住脸。她多希望他们能如涂山伯和玉姮姨那般,不求琴瑟在御举案齐眉,但求相安无事度过一生。又或者,他对她坏些也是比现在这样好的。至少关系单纯一些,她也就不至于如现在这般矛盾。 白清梧放下手,把剑谱放进抽屉。 也许,她该找个时间跟他好好谈谈了。 白清梧看向梳妆镜,镜子里面色苍白的女子眼眶有些泛红。 看来,以后不能再那样醉酒了啊。她想。 唤来怀瑜,她问:“魔君现在何处?” 怀瑜答道:“回娘娘,魔君在羿罗殿与大臣们议事呢。”看看天色,又加了一句,“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白清梧点点头,站起身:“帮我换身衣裳,我想出去走走。” 雪是从昨夜三、四更交替之时开始下的,直至白清梧醒的时候——申时三刻左右——才停,大雪将整个虚无之境覆盖得严严实实,如同裹上了一层软软的棉花,洁白的颜色为这灰色国度平添了几分纯真。 白清梧站在一片大红的花海面前,眸子里掩饰不住的惊喜。 “这便是曼珠沙华吧?”她问,“我记得,只有这种花才能在虚无之境存活。” 怀瑜应了声“是”,又骄傲地说:“这可是我们的魔界之花呢!越冷气候越恶劣,它便开得越美越张扬!到大荒那种地方反而不能存活了呢!连魔君都曾赞曼珠沙华是有气节的好花呢!” 有气节的好花?白清梧“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果真是千铘的原话吗? “你去过大荒吗?” “当然没有!一想到那么多神族住在那里,我就半点想去的欲望也没有了!”怀瑜不屑地说,说完似乎才反应过来面前站的是谁,赶紧跪下,补救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是说,奴婢生下来便在虚无之境,哪里有福分去大荒呢?” 白清梧扶起怀瑜,说:“你不用紧张,我能理解。你们这里的人,应该都很讨厌神族吧。”说着调皮一笑,“你讨厌我吗?” 怀瑜低头,惶恐道:“奴婢不敢。” 不是不讨厌,只是不敢讨厌。 白清梧笑了笑,望着那一大片肆意张扬的红,轻轻呼出一口气。 “真美啊!不亲眼看到,我永远也想象不出这样的美景。”白清梧顿了顿,又似自言自语般地说,“可是为什么下了那么长时间的雪,它们身上却一点雪也没有呢?”她说着走到曼珠沙华前蹲下,伸出手去摸那大红的花瓣,脸上立马绽开惊喜,“热的!它的花瓣竟然是热的!” “咦?”白清梧望着花下光秃秃的枝干,不禁疑惑,“竟没有叶子么?” 怀瑜说:“据说这是因为一个诅咒,好像还跟神族有关呢。但具体的,奴婢就不清楚了。” 白清梧理解地笑笑,既是跟神族有关的,那么,在魔族恐怕没一个人愿意去了解吧。白清梧站起身,“走吧,回去了。” 一转身却看到不远处一男子正望着她。 她微微眯眼。那个人,是银缕。他怎么会在这里? 见她看到了自己,银缕也不闪躲,反而大大方方地走向白清梧,然后在她面前停下,伸出手,微微一笑:“白清梧?我叫银缕。” 白清梧这才想起,之前在妖界历劫时,她一直是以清影的面目示人,这应该是银缕第一次见她本来的样子。 她也礼貌地伸出手,握住银缕的,淡淡道:“你好。”说完正要收回,却被银缕用力一握,无法抽手。 白清梧微微蹙眉,看向银缕,却见他微微侧头,挑了挑眉,笑得倒是越发灿烂。这一切落在白清梧眼里,便成了两个大写的字——欠扁。 这是怎么个意思?合着是来者不善哪?难道他以为她也是清影那样的性子,由着他欺负么?她早就想找他算账了,他竟然还敢上门挑衅?!呵,正正好啊,她最近不爽得很呢! 白清梧调动灵力,一用力将银缕挣开,手一翻一柄凝霜冰剑便出现在她手中。她迅速抬剑,速度快得甚至让人看不清动作,待看清时,剑已抵在了银缕的脖子上。 一边的怀瑜发出一声惊呼,往后踉跄几步跌倒在地,然后颤抖着爬起来便往羿罗殿方向跑去。 白清梧也不阻止,一来来她并没有打算今天杀银缕,二来,若认真打起来的话,她不见得能赢。毕竟,银缕从未在她面前暴露过真实实力,而就目前已显示出的来看,是绝对不会弱的。她冷笑道:“我警告你,别来招惹我!否则,我保证你一定不会好过!” 银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然后慢慢闭上眼,嘴角笑意不减,一副“来啊有本事你倒是砍啊”的样子。他似乎笃定了她不敢杀他。 白清梧眸中露出恨色,心里一个声音不断叫嚣——杀了他!如此好的机会,你还在犹豫什么!可又有另一个声音在不断哀求——冷静啊,千万不要冲动!若杀了他,神妖两族便会开战,到时候魔族再介入战争,神族便再无翻身之日了! 白清梧恨恨地盯着银缕,握着剑的手收紧,却始终无法砍下,也不想放下。 正僵持着,千铘的声音透过空气传来,听语调似乎有些生气。 “住手!”他喊道。 银缕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得意。白清梧抿着唇,倔强地不肯把剑放下。 千铘掠到白清梧身边,一把夺过她的剑往后一扔,略透明的剑没入雪中,唯余下青色的剑柄留在表面。 “真是胡闹!”千铘拧眉看着白清梧,骂道。 银缕说:“你别怪小梧,是我不好。我不该明知她讨厌我,还想着或许能与她相交。惹怒了小梧,委实是我的过错。” 白清梧冷笑一声,拾起冰剑转身离开。整个过程中,没有看千铘一眼。 银缕说:“诶别走啊小梧,你……” “够了!”千铘垂在身侧的手握紧,“银缕,你最好别再招惹她!” 银缕哈哈一笑,双手枕到脑后,漫不经心地说:“很有意思啊,你不觉得么?”顿了一下,又半开玩笑道,“喂,我都同意你娶她了,难道开个玩笑也不行么?” 千铘拧眉:“本座娶谁不需要你同意。” 银缕搭上千铘的肩:“是是是,我说错了。” “还有,”千铘拿开银缕的手,“日后,叫她魔后。” 银缕怔了一下,嘴角恢复惯常的漫不经心:“还没过河呢,这就要拆桥了么?” “若你不愿,大可回去安心做你的妖王。本座的事,没你照样能成功。” 银缕沉默半晌,突地笑了,他一边后退,一边说:“何必要说出如此伤和气的话?我自然是会帮你的……” “先回去了!再见!” 千铘站在原地,望着先前白清梧离开的方向,沉默许久,慢慢往相反方向走去。 第27章 橙舞 夜间,不到一更白清梧便上了床。 许是因着白日里睡了太久,她翻来覆去折腾半天,依然半点睡意没有。于是她索性披了衣,拿起一坛烧酒和一碟花生米,径自跑到屋顶去赏雪景。 说是赏雪景,但说白了就是心里堵得慌,去屋顶吹吹冷风,冷静冷静。 白清梧紧了紧袍子,灌下一大口烧酒,空无一物的胃火辣辣的疼,身子却是暖和不少。她望着无星无月的墨色天空,一种空前的寂寥如无孔不入的风浩浩荡荡地钻进她心里。 白日的情形在她脑海里又一次上演,千铘冰冷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住手!” “真是胡闹!” 不过六个字,却将她所有妄想撕碎。 白清梧默默灌了一口酒,呵了一口气,透过白色的雾气,她的嘴角扯出一抹自嘲。 有那么一刻,她竟然觉得千铘会站在她这边。难道果真如三哥说的那般,千铘稍稍对她好些,她便自以为在他心里有多不同了?可笑啊,明明她心里很清楚,对现在的千铘来说,银缕的价值比她大得多。千铘确实也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他甚至问也不问,便选择了相信银缕的话。 白清梧微微仰起头,冰凉的夜风拂过她冰凉的脸,她的眼眶干得要命,涩得要命。 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不断质疑。 不是早就把一切看得很通透了么?那你为什么还会觉得委屈?之前说得那么厉害,说什么不需要爱情,说什么就做政治夫妻,其实都是自欺欺人吧?你根本就没有忘了他!你分明还爱着他!所以才会有期待!所以才会一想到他没有选择你,就难过得要命! “你闭嘴!”白清梧抓起酒坛往前扔去。 总算清静了。白清梧轻轻呼出一口气,又望着墨黑的天空发呆。 “为个男人,值得么?” 白清梧抬眸,一个婀娜的身影出现在屋顶边缘。白清梧微微眯眼,只见那女子着一袭橙色深V抹胸长裙,长裙外只罩了一件单薄的橙色纱衣,大片白嫩的肌肤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白清梧看着不禁打了个寒颤。视线下移,她的右手上提了一坛酒——想来这便是先前没听到破碎声的原因。 那橙衣女子轻移莲步,施施然走向白清梧,自然而然地在她身侧坐下,举起酒坛灌下一大口,尔后笑道:“如此美酒,你竟也舍得扔?” 她的声音较寻常女子略显低沉,低沉中又带了几分沙哑,令人不自觉想到海上蛊惑来往渔船的海妖。 白清梧没有看她,望着漆黑的天空,她想,要是有星星该多好啊。 “喂,你这样很不礼貌,知不知道?” 白清梧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大脸吓得往后一仰,差点没摔下去。 “你有病啊!”白清梧一把推开女子,有些恼怒。 那橙衣女子却“咯咯”笑了:“这才像个女孩子嘛!一动不动的干嘛?又不是木头。” “有病!”白清梧骂道,心里的敌意却少了些。 “是千铘叫你来的?”甫一问出口,白清梧便愣了一下——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在那个女人面前就跟个小女孩儿似的?不意间眼角余光又瞥到女子胸前那道深深的沟壑,白清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于是释然。 “才不是,”橙衣女子瞋了白清梧一眼,“我是路过看到有人扔酒,想着是哪个小丫头这么浪费,于是就上来看看咯。” “你敢叫我小丫头?” “为什么不敢?可不就是小丫头片子么?”女子说着竟把手伸过来,揉了揉白清梧的头发。 白清梧登时就震惊了,长这么大,除了三哥,这还是第一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而更让她震惊的是,自己竟然一点不排斥,反而,还有点喜欢这种感觉! 白清梧有些胸闷,夺过女子手中的酒坛就要往嘴边送,却被她半路拦住。 “诶,”她说,“明日便是庆典的最后一日了,你可不能再醉了。” 最后一日庆典?哦,对,还要去祭拜千铘的父母。 白清梧松开手,突然觉得有点没劲,于是站起身:“我回去了。” “这就走啊?” 白清梧没回答,径自往前走。 “真是没礼貌的小丫头!”她嘟囔了一句,也站起身,喊道,“小白啊,”白清梧一个踉跄,几乎跌下屋顶,女子一手叉着腰,笑得那叫一个妩媚多姿,“日后若不开心了,来天舞阁找你橙舞姐姐喝酒啊!” “知道啦!”白清梧跳下屋顶,闷闷道。 橙舞姐姐?我才是姐姐好不啦? 白清梧所住宫殿名为栖梧宫,因她不喜欢被太多人围着,所以宫里的丫鬟婢女统共不过十来人。而先前准备睡觉时她已将她们遣散,所以现下整个宫殿鸦雀无声,风从半掩的窗户漏进来,吹起层层鲛纱,看起来格外空旷。 白清梧脱掉鞋子赤脚走到床前,刚一躺下便被拥入一个怀抱,紧紧抱住。一个声音随之从头顶传来。 “娘子,你终于回来了。” 白清梧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刚刚没脱衣服。然后,她突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明明下午才帮着别人欺负了她,他现在竟还有脸来找她? 而且,看样子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完全就是一副没事人的样。靠,这算什么啊?打个巴掌连糖都不给就又来演痴情郎么?真当姐姐人傻好欺负啊! 她用力挣开千铘,一脚踹在他小腹上,恶狠狠道:“千铘我告诉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要做只有联姻关系的政治夫妻就好好做,我会尽好自己的本分,也请你本分些!我们之间没有感情,我也不会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奢望,请你别再这样!” 白清梧说完,空气中便只剩下死一般的静默,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 好半天,她听见千铘轻轻地,慢慢地,呼出一口气,然后,他说:“你竟是这样想的么?” 白清梧说:“对。” “就因为我下午听了银缕的话?” “不是,”白清梧慢慢说,“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最好的关系,便是纯粹的联姻关系。” 千铘沉默良久,慢慢起身下床,拿起衣服往宫外走去。 “我知道了。”他说。 等到千铘走路的声音消失在宫殿,四周复又安静下来,白清梧像是终于脱了力,绷紧的身体松懈下来,然后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衫已然被汗浸透。 她望着纱帐顶端,慢慢告诉自己。 从今往后,你会一直是一个人。不要难过,也不要失望,你享受了那么多年父兄的庇护族人的尊崇,也该争气些,用自己的余生去回报他们。日后,你不能再是以前的白清梧了,你要时刻谨记,你是神族的神女,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整个神族。你不能再冲动,不能再任性,因为不会再有人为你收拾烂摊子,你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联姻关系,如此,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清水的文竟然会被锁,我也是无语了O__O"… 第28章 两个醉鬼 距离祭拜前魔君、后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从那天过后,白清梧再没见过千铘。 层层宫墙,如无数道屏障,将原本相隔不远的两个人隔开,但是,却没能隔开关于千铘的消息。 ——有时候现实就是这么无奈,就像你越想遇见某个人越不容易遇见,你越不想知道某个人的消息,关于他的一切就会像长了腿似的跑进你的耳朵,扰乱你的生活。 从那些侍女们的窃窃私语里,白清梧知道鲛族的三公主住进了魔宫,知道千铘赏了她无数珍宝,知道她日日为他掌灯研磨催题卷、红袖添香伴夜读,也知道现在魔宫很多人在嘲笑她这个名存实亡的魔后…… 白清梧屈膝斜坐在窗台,一手搭在膝上,另一只手拿一个苹果大口啃着。 那边的侍女又开始八卦了,诸如“魔君”、“三公主”、“赏赐”、“恩爱”之类的词汇不断钻进她的耳里。 白清梧拧了拧眉,把吃剩的果核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跳下窗台,然后趁着她们聊得热火朝天溜出栖梧宫。 其实她很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个话题,她们每天翻来覆去的地聊,还依然乐此不疲。她还不明白,为什么她们当着正室的面聊小三竟然也不晓得低调些?是想提醒她如今的处境,生怕她听不到?还是觉得她耳朵不好不可能听见? 走出栖梧宫,在偌大的宫殿里兜兜转转半天,白清梧突然发现——自己竟无处可去。在神族的时候,若心情烦闷了,只消找重明鸟一起去逗逗蛮蛮鸟、拔拔离家老四的花花草草、偷偷老君的丹药,或者直接去黑市找人打一架,便会又生龙活虎起来。可如今,在这个鬼地方,连个喝闷酒的人都找不到! 诶?不对——白清梧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材火辣的橙衣女子。 “日后若不开心了,来天舞阁找你橙舞姐姐喝酒啊!” 记得她当时是那么说的。 白清梧撇撇嘴,嘁~橙舞姐姐?胸大了不起啊?那你还该叫我清梧哥哥呢!你说找你喝酒我就找你啊?想跟姐姐喝酒的人多着呢!你得先去排队! 白清梧随手拉住路边一个着青衫的男子,问:“喂,晓得天舞阁怎么走吗?” 青衫男子温润一笑:“晓得。” 明明他笑得如十里春风,白清梧却不由打了个寒颤。 两个时辰后。 白清梧抱着天舞阁前的柱子,大口大口地喘粗气。一个侍卫模样的女子上前询问:“姑娘,你可还好?” 白清梧抬起头,一脸哀怨:“你看姐姐像是还好的样子吗?” 女子大惊失色:“魔后娘娘……” 白清梧打断她,朝门内吼道:“橙舞!还不快出来迎接你清梧姐姐!” 橙舞一边倒酒一边听白清梧抱怨,听到白清梧说指路人穿一袭青衫时,突然大笑起来,白清梧气闷,说:“你还笑?早知道天舞阁这么远,打死我也不来的!” 橙舞把酒端给白清梧,在她对面坐下,笑道:“你问谁不好,非要问青锥。以他那个古怪的性子,你绕一大圈能来这里算是轻的!” “青锥?”白清梧恍然大悟,“早听说过,七修罗里有两个人最不能惹,一是暗黑正太蓝猎,一是笑面君子青锥。不是说他们多厉害,而是他们那张脸太具有欺骗性……靠,竟然两个都被我遇上了!”说着贼兮兮地看向橙舞,“想知道他们叫你什么吗?” 橙舞配合地说:“好啊,说来听听。” “美人毒蝎!哈哈!” “哈哈,有机会帮我告诉他们,橙舞姐姐很喜欢。” 一个时辰后。 白清梧抱着酒坛坐在地上,醉眼朦胧地看着身边的椅子说:“千铘,这个混蛋!总,总是骗我!” 橙舞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拍,皱着眉道:“都跟你说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然后指指自己,“你,你看我,我就不喜欢男人!” 白清梧抱着酒坛,憨憨一笑:“不喜欢男人,难,难道你喜欢女人啊!” 橙舞摇摇晃晃站起身,一手叉着腰,含糊不清地说:“才,才不是!姐姐喜欢一个人!对,一个人!” 白清梧咽了口唾沫,无比羡慕地说:“好啊!一个人,好啊!”然后整个脑袋往酒坛子钻去,无奈坛口太小,钻一半被卡住了,剩半个脑袋在外面,进不去也出不来,急得她大叫:“我看不见了!橙舞!我瞎了!” “别怕!橙舞姐姐来救你!”橙舞摇摇晃晃地走向白清梧,然后,径直越过她,抱住她身后的柱子,“哇!你的腰好粗啊!你,你该减肥了!”橙舞用力一拉,整个人却往后踉跄两步坐倒在地,她摇摇头,有些无奈,“不行啊!你太重了!姐姐帮不了你!” 白清梧用力敲脑袋上的酒坛子,嘴里不住念叨:“怎么办啊,看不见了,瞎了,怎么办啊?” 于是,当千铘和紫玺走进天舞阁的时候,便看到了如此惨不忍睹的一幕。 在门口愣了几秒,千铘大步走到白清梧面前蹲下,连哄带骗地拉开她抱住酒坛的手,然后把手覆在酒坛上,手心晕出淡淡的银光,不一会儿,酒坛便化作飞灰消散了。 白清梧耍赖地坐在地上,闭着眼,紧紧皱着眉头,还在抽抽搭搭地念叨:“看不见了,瞎了,怎么办啊……” 千铘的手在将要抚上她的脸时停住,顿了一下,他慢慢收回手,握成拳垂在身侧。他看着白清梧,小声哄道:“乖,没有瞎哦,不信你睁开眼看看。” “真,真的吗?” “真的。” 白清梧安静下来,试探地,慢慢地睁开一只眼,光亮涌入的刹那,她顾不得刺眼,像个孩子般欢呼:“不瞎了不瞎了!哦耶!” 千铘把她从地上扶起,打横抱起往外走去。 紫玺被橙舞折腾得手忙脚乱,一边拿起一件外袍披在橙舞身上,一边向即将跨出门口的千铘问道:“您这就走啊?” 千铘没有回头,亦没有停下,只淡淡道:“没看到本座有要事在身么?” 紫玺一愣——之前是谁说处理鲛族内乱迫在眉睫,必须让橙舞在今日之内把新任鲛王的人选发给妖王的?果然哪,有家室的男人就是靠不住! 紫玺摇摇头,回过头,吓个半死,赶紧跑到窗边抱住坐在窗上摇摇欲坠的橙舞往后拖。 “姑奶奶诶,你喝酒就喝酒,玩什么跳楼啊?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哦,今天就不该出门……” 橙舞红着脸,洁白如玉的手放在脸侧扇风:“热……” 紫玺一低头,视线正好撞上橙舞胸前那傲人的弧度,脸登时便红了个透。他轻咳一声,别开头,直接用外袍把橙舞裹粽子似的裹起来,然后扛到肩上,往另一边的内室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啊,女孩子最好还是不要喝醉,哈哈~祝 第29章 交心 千铘脱下身上的狐裘大氅裹在白清梧身上,又抱着她继续往前。 怀里的人并不安分,小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几乎要把他勒断气。可是太久没有这样抱过她,如此温存,他只盼着能久些,再久些。 “混蛋!小千,混蛋!” 虽说明知她此时意识不太清醒,千铘却没办法不在意。于是他放低了声音,用哄孩子般的语气问: “为什么小千是混蛋呢?” “他,他骗我,混蛋!” “骗你?”千铘继续问,“他骗你什么了呢?” “很多,骗我,很多!” “譬如说呢?” “他说,他说他喜欢我,骗我!” 千铘愣了一下,明知她看不到,却还是神色认真地说:“没有骗你,他是真的很喜欢你。” “胡说!喜欢我,为,为什么不来看我?她们,她们都说,他喜欢,喜欢那个,三,三公主!” 千铘沉默很久,不知在想什么。怀里的人却不高兴了,一巴掌拍在他脖子上,怒道:“你,你怎么不说话!” 千铘微微一笑,耐心哄道:“因为啊,我在反思。” “反思?” “嗯。” 虽然知道现在说指不定她醒了就忘了,但他还是温柔地解释: “不来找你,是因为他以为你讨厌他。若你愿意,他巴不得时时刻刻守着你。对不起,是他太笨了,竟然不懂你的意思。” “小千很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只喜欢你。那些说什么喜欢三公主九公主的话,全是她们骗你,不要信,好吗?” “嗯?” 半天没有回应,千铘低头,怀里的人已然沉沉睡去。他低低一笑,紧了紧怀抱,继续往前走。 倘若此时有魔族经过,定会被他们魔君眼里的温柔惊得说不出话。 可大抵世人都是如此,不论多么冷漠骄傲的人,抑或是多么严肃刻板的人,一旦陷入爱情,就会不由自主变得温柔,变得宽容,变得多了几分人情味。因为当一个身披铠甲无坚不摧的人突然有了软肋,他就会发现,原来人的心,是可以这么柔软的。 白清梧醒来的时候,二更刚过。她揉揉晕沉的头,赤脚跳下床找水喝。 走了两步,她终于感到有些奇怪,低头看看身上的中衣,脑子里渐渐浮现出白日里的情景。 “呲~”她懊恼地给了自己一巴掌。为什么她总是要在千铘面前那么丢脸? 可是…… “没有骗你,他是真的很喜欢你。” “不来找你,是因为他以为你讨厌他。若你愿意,他巴不得时时刻刻守着你。对不起,是他太笨了,竟然不懂你的意思。” “小千很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只喜欢你。那些说什么喜欢三公主九公主的话,全是她们骗你,不要信,好吗?” 他说后面那些话的时候,其实她都听见了,只是当时实在是困得要命,所以只是在心里嘟囔着睡了过去。 可是,他说这些话是怎么个意思? 白清梧打了个激灵,紧了紧衣衫往外室走去,可刚走到门口,却吓得后退了一步——书桌旁边,千铘正埋首批阅奏折,他的右手边是已批阅的,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可左边未批的还有一座小山。 她一直知道他并不清闲,可没想到他竟忙成这样。想来当初在东极山时,他白日里都在她的视线里,这么多奏折竟都是晚上批的么?但即便如此,每天早上他还是会早起为赖床的她做早饭。这么说来,他岂不是一百多年都不曾睡过一次好觉? 其实但凡她稍稍关心他些,稍稍站在他的角度思考些,便很容易想明白这一切。千铘年少失亲,年纪轻轻便当上了魔族之君,扛起了一族的重任。那时魔族刚刚战败,整个魔族老弱妇幼偏多而壮年男丁稀少,阖族都士气低落。可就在虚无之境这种荒芜得鸟不生蛋的地方,他硬是将魔族振兴成了如今的模样,其中艰辛自是不可言说。 就她这段时间与魔族的接触来看,他们并不是神族课本里的那般阴险狡诈,恰恰相反,他们随性洒脱、慷慨义气,她喜欢他们甚至多过某些神族。可是,他们中的很多人,至今也不曾见过一次日出。 若换做她是千铘,她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带他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白清梧突然发现,她一直都是站在对自己有利的角度思考——不愿信他,怕被辜负,害怕受伤。可说到底,到目前为止,付出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他。而她,甚至从来都没有试过去了解他。 白清梧站在原地,一瞬间竟觉得有些心酸。 如果……如果…… 她是不是该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千铘抬起头,看到白清梧,对她微微一笑:“桌上有刚做的饭菜,应该还是热的。” 白清梧走到饭桌旁,拿起茶壶直接就着壶口灌了大半壶,然后心满意足地擦擦嘴边的水渍,走到千铘身侧坐下。 “现在很忙么?” 千铘放下手中的奏折,看向她:“不忙。” 白清梧故意不看他左侧堆积如山的奏折,一手撑着下巴,手肘搁在书桌上,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书桌上有节奏地轻扣。 “那么,”她看着千铘,“我们谈谈吧。”顿了一下,她又加了一句,“关于上回说的那件事。” “好。” 白清梧轻轻吸了口气,有些艰难地开口:“你应该知道,我喜欢你。从在东极山的时候开始,就很喜欢你。” 千铘看着她,平静地点点头。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手拢进宽大的袖子里。 白清梧说:“那么,你也该知道我疏远你的原因。” 千铘说:“知道。” “你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掩饰过你的野心,我一直知道,你迟早会带魔族回大荒的。你这样做无可厚非,我能理解,可是,没办法接受。其实我一直很不明白,为什么你明知神魔之战不可避免,却还要娶我?为什么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总是瞒着我一些事?难道你不知道那样会让我有被欺骗、被利用的感觉吗?不弄清楚这些,我真的没办法……” “对不起,”千铘看着白清梧,漆黑的眸子里满是宠溺包容,“本想等一切完了再慢慢告诉你,却忽略了你的心情,是我不好。” “也许我骨子里还是很强势,总觉得麻烦该交给男人去处理,所以很多事其实并不想告诉你。”千铘不紧不慢地说,“抱歉,有一点我该早些让你知道的——我娶你,是因为我爱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非常爱你,没有别的原因。而神魔之战并不是不可避免的,我要的只是原本就属于魔族的领地——北荒……” 白清梧蓦地瞪大眼。千铘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继续说:“凡人的兵法里,有句话叫‘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战而胜,才是一场战争真正的胜利。” 白清梧恍然大悟,接着千铘的话说下去:“你之前去大荒就是在为这个做准备。把银缕推上王位,是因为你清楚若换做祁烨,以他的性子,定会选择置诸事外。但银缕不一样,他比祁烨贪婪。神族在大荒坐大这么多年,他定有许多不满,只要你开出对他有利的条件,他就会帮你。除了银缕、鲛王,你在大荒肯定还联系了许多其他氏族,到时候若你们联合起来,即便是神族,也不得不答应你的条件。” 千铘眼里有赞许的目光,白清梧又疑惑道:“可是,你给他们开出的条件是什么?他们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帮你……难道,和银缕一样?助他们上位?但如果那么大规模地换新王,神族又怎么可能毫无察觉?而且,到目前为止,大荒里正式宣布新王继位的,只有妖族……” “这些你便无需忧心了,我自有我的办法。”千铘把白清梧拥入怀里,“你啊,本想让你过得单纯开心些,不想却让你烦忧更多。到底要怎样做你才肯相信我呢?嗯?” 白清梧沉默良久,心头无数念头翻过,最后,她闭上眼,缓慢却坚定地开口:“对不起,是我太小心眼。以后,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妻子。” 千铘垂首在她额头轻轻一吻:“谢谢娘子。”然后放开她,“夜深了,吃点东西就去歇着吧,我看完这些折子便来陪你。” 白清梧白了他一眼:“才睡醒又叫我睡,你当我猪啊?” 千铘说:“没关系,猪我也要。” “你还说!”白清梧说着便附过身子去掐他,却不料一个用力过猛,两人竟纷纷栽倒在地。四目相对,他们的脸在彼此眼里放大,一张微微羞赧,一张似笑非笑。 千铘这气定神闲的模样落在白清梧眼里简直讨厌极了。 她低下头在千铘唇上狠狠一咬,又仰起头,正准备耀武扬威一番,却发现千铘的眸色转深。不等她发愣,千铘一只手已抚上她的后脑勺,往下一摁……两片柔软相触的刹那,白清梧身子一颤,只觉得一阵酥麻流过,心尖尖似乎有些疼,却一点不觉得讨厌,反而,很欢喜。 白清梧瞪大眼,千铘浓密纤长的睫毛在她眼前轻颤——为什么他要闭眼呢?她想,然后开始回忆话本里是不是有写过。 似为惩罚她的分心,千铘蓦地在她唇上咬了一下,白清梧吃痛,骂道:“你这,唔……”后面的话被吞在了千铘趁机探入的舌头里。 千铘在她舌头上轻轻一勾,一只手覆上她的眼。 “闭眼啊,傻瓜。” 千铘轻轻噬咬着她的唇,灵活的舌头长驱直入,引领着她的,挑逗追逐,纠缠不休。白清梧被他吻得有点不会呼吸了,脸胀得通红,几乎要透不过气。 千铘又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白清梧终于松了一口气,心跳却又在下一刻猛的加速——千铘拉下了她的中衣,埋首在她的脖颈间,辗转吸*吮,慢慢下移。他的吻如燎原的星星之火,每到一处便将她的肌肤点燃,将她的理智渐渐烧毁。 终于在某一刻,他突然打横抱起她,快速往内室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天去外公家,昨天外公过生日,乡下没网,这两天真是苦死宝宝了o>____